六
    “你怎麼了？”枉我還在草叢中等他那麼久，罪魁禍首這才姍姍來遲。
    抬起頭，一雙明澈的眼眸帶著一點點關切，我的心一動。“怎麼了？當然是被你嚇得摔了個狗啃泥！”我沒好氣地說。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悅耳的笑聲回蕩在櫻花林中，心淺淺地悸動，我無奈地想，弦笙，我每次遇見你，都會那麼莫名其妙地心動。
    “走吧。”我斂了笑，坐在草叢中，語調淡淡聽不出波瀾。
    “什麼？”另一頭傳來他疑惑的聲音。“你說什麼？”
    “當然是陪我出去走走了！”我莞爾，“你說我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好端端被你甩了，今天我不高興，你總得補償補償我吧！”
    “哦——”弦笙帶點興味的聲音傳入耳邊，“你想我怎樣呢？”
    “嗯，今天晚上，就今天晚上，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怎麼樣？”我俏皮地對上他的眸，那墨黑得猶如黑曜石的眼瞳閃著我看不懂的光。
    “好。”他輕輕點頭，“我的女皇。”
    “哈哈——”我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真可愛！”滿意地看著他白皙的臉染上淡淡的緋紅，“好，今晚，你是我的騎士！”
    “走吧，我的騎士？”我側首，琥珀色的瞳凝注著他的臉，月光下更顯晶瑩。
    “去哪兒？”
    “不知道。”
    “那走吧！”他一本正經地點頭。
    “拜托，蕭弦生。我的腿可傷了，作為騎士，你怎麼會粗心到連這也沒有注意到呢！快點拉我起來。”
    “哦。”他猶豫著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在櫻花的映襯下，如白瓷，如美玉，竟是與這皎潔的月光不相上下。我緩緩，然而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弦笙的手指很長，因為長期練琴在指尖有著一層薄薄的繭。指間皮膚十分細膩，如同上好的絲綢。我輕輕地歎了口氣。
    視線移向遠方，有一棵高大的八重櫻樹在風中佇立，拂下甜膩的花香，仿佛如一隻隻彩蝶，在天地之間飛翔。無端美麗，刹那間風華舉世無雙。我看呆了，腦海中又浮現了自家門前的那棵櫻樹，它雖沒有這裏的櫻花品種名貴、芬芳，但它卻是我所見過的最為美麗的櫻花。因為它時常令我想到父親懷抱那股屬於櫻花的淡淡冷香。
    “去那裏——”我仰頭望天，狠狠壓住將要流淚的衝動，纖長的手指指著前方。“背我。”
    弦笙默默地注視我良久，終於蹲下頎長的身軀，輕輕地背起我。我很瘦，但並不矮小，所以，他背我時，頗花費了一會兒工夫。
    當我清晰地聽到那屬於他的有力心跳，那熟悉的溫熱身軀，壓製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眼淚很快濡濕了他的衣領。他回過頭，無聲地詢問。
    “沒什麼，我隻是想我爸爸了。”我搖搖頭，扯開僵硬的的嘴角，對他一笑。
    不一會兒，我們便爬上了那高高的櫻花樹。小時候，幼小的我與弦笙，就是在這樣的櫻花樹上，凝望天上的星辰。回憶幼時，我恍若隔世。
    “你是個好女孩。”沉默了良久，弦笙終於悶悶開口，“可我不能娶你，這樣，對你我都不公平。”
    “是嗎？”我乏味地笑，沒有了當時的脆弱，眼中一片淡淡的疏離。
    “你知道嗎，從小，我就想做一個音樂家，演奏出世界上最美麗的音樂，然後，送給我最愛的人。”弦笙低低地說，聽不清楚情緒，“可是父親他，卻把我叫道跟前，突然讓我在自由與事業，愛情與理想之間做出選擇。隻有我跟你訂婚，父親才會支持我的理想，給我的音樂會以經濟支持。”
    “哦？”我轉過頭，“這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不答應？”“你不明白，我是個沒有記憶的廢人。一覺醒來，我隻會記得所有關於自己的事。讓我未來的妻子，承受這樣的痛苦，我不忍心。”他苦澀地搖搖頭，“何況，你是這樣一個好女孩。我很會心痛很心痛。”
    聽到他的話，已經被冰冷凍得僵硬的心一下子那麼疼痛，舌尖一片酸澀。“不，你錯了。”我毫不猶豫地回到，“假如，我願意呢？”
    “什麼？”他愕然，“不可能，你並不愛我，又怎麼可能為我做出這樣的犧牲？”他不可思議，“清執，你別逗我了。況且，我早已決定，到維也納去學習一段時間再回國。”
    “可是，你知道嗎，就這一個晚上，我愛上你了呢！”我湊近他，輕輕在他耳邊吹著氣，“我願意，為你犧牲。”
    不理會已經愣住的弦笙，我敏捷地跳下樹，朗朗地對身後說：“明天，遊樂場見。不準不來！”扔下一尾銀鈴般的笑聲，我揚長而去。
    “母親，我走了。”我淡淡地對母親說。
    “去吧。”母親的臉上一片平靜，與我如出一轍的疏離。
    “是。”我提起包，就要向停在外麵的加長林肯走去。夜風呼嘯，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既然那麼愛，為什麼還要拒絕？”母親柔和的聲音不失銳利的傳到我耳邊。我的身體一僵。
    “愛？”我的嘴角勾起嘲諷的微笑，眼中閃著苦澀的光。“愛是什麼？愛要的是成全，而不是苦苦地糾纏不求！您也愛爸爸，可你卻把他生生逼上絕路；爸爸亦愛你，可他卻選擇了因愛放手。”我至今還記得，母親離開後，父親一下子憔悴了那麼多那麼多。“自你走後，爸爸每天都佇立在窗台，幾近絕望地等待你歸來的身影。可你回來過嗎？一次也沒有！”我大聲質問，淚水奪眶而出。“你那樣隨心所欲地傷害他，因為你知道，他愛你愛得那麼深！”父親啊，我那年輕的父親，不久便離開了我，隻身一人孤單地去了天國，臨前連他最愛的人都沒有見到哪怕一麵。晶瑩的淚珠紛紛滾落，心中對母親的恨意掙紮著破繭而出。
    我扔下怔在原地不能動彈的母親，跳上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