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住在鉛華樓，清靜得很。她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生活愜意，然因整座樓隻有她一個人住，卻也顯得寂寞許多。
    日日悶在庭院中實在無趣，她便隨便收拾一番出門閑逛。這些日子她未著那一身黑的行頭，鉛華樓裏還有許多沒有沒有扔掉的舊衣裳，曬一曬還可以穿。
    哪一個女子不愛美，雖然她毀了容，可這愛美之心，還是存在的，隻是藏得比較深，外麵裹了厚厚的一層叫做自卑的皮。此時的她換上一身淡粉色的羅裙，去了頭上的白花，插上金釵，又拿粉色絲巾遮了臉，娉婷立於鏡前，頗有一股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清雅氣質。
    雖然陽春館關了門，但這裏還是寧州最繁華的地方，對麵的積雪閣人聲鼎沸，旁邊是賣珠寶的福榮堂，再過去是繡莊，然後是沿江垂柳，岸邊是一排的小攤販，各色小玩意等眼花繚亂，走上百十丈便是寧安橋，過了橋就安靜許多，那裏多數是民居。
    小淩順著小路隨意地走著，入目的是家家戶戶灑掃勞動的光景，十分溫馨，她越走越遠，等發覺的時候已經在寧州城邊了，眼前是一片片的稻田，現在是冬天，稻子早就收割了，稻田裏什麼也沒有，看上去有些荒涼。
    走了一個上午，肚子早就餓了，可是她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多少錢，身上也沒有可以吃的東西，若要走回去，這路可就太長了。
    不遠處有農舍升起嫋嫋炊煙，雖離得遠，可是小淩還是恍惚聞見了香味，她沿著阡陌走出農田，來到那處農舍。
    隻見院中有一個小孩子在喂雞，而廚房裏氏忙碌著的母親，小淩正想推門，卻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外出下地的小孩父親回來了。
    “你是誰？”男人好奇地打量著小淩，心道這個人一身貴氣，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兒，怎麼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小淩心中微震，那個男人的臉上有很大一塊紅斑，煞是難看，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過放肆，她收回不禮貌的目光，笑道：“這位大哥，我是來討口飯吃的！”她見男人一臉錯愕的模樣，又拿出一錢銀子交給他，道，“這是錢，您收好！”
    小孩的母親見丈夫和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門口，不禁好奇地走了出去，道：“這位是……”
    小淩看了她一眼，自我介紹道：“我姓何，因忘了帶幹糧，所以想來討口飯吃。”她將男人沒有收下的錢塞進女人的手中，道，“麻煩您了。”
    女人想了想便點頭說不麻煩，將小淩迎了進去。飯菜端了上來，女人見小淩半遮著臉，隨口道：“何姑娘，把絲巾摘了吧。”說罷遞過去一副筷子。
    小淩卻隻盯著麵前的筷子，一動不動，女人又叫了她幾聲，她才恍然回過神來，接過筷子。
    她正要下筷子，卻又停了動作，想了許久，才伸手緩緩摘下了絲巾……
    隻聽身邊一陣抽氣聲，她的手一抖，下意識地就要把絲巾罩回去，卻生生止住了手。
    “啊……額……對，對不起！”女人先反應過來，忙道了歉，男人也隨之回過神來，別開眼睛，隻有小孩還瞪著眼睛看著她。
    “沒關係。”小淩勉強地笑了，率先夾了一筷子野菜。
    她不介意的樣子掃去了滿屋的尷尬，四人圍在桌邊安安靜靜地吃著飯。
    一頓飯結束，男人回屋準備去睡一覺，下午好繼續幹活，小孩子搬了把凳子坐在院中寫作業，小淩和女人一起在廚房洗刷。
    女人說什麼也不讓小淩洗碗，說是這麼好的衣裳弄壞了可惜，小淩便隻好站在一邊遞遞東西。
    “何姑娘，恕我冒昧一句。”女人洗著碗，想了許久終是經不住好奇問道，“你的臉……不像是先天的呀。”
    小淩的身影隱在陰影中，她低了頭，黯然道：“我，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臉上才會這樣的。”
    女人頗為可惜，問道：“那應該能治好的吧。”
    小淩不說話了。
    她想起男人臉上大紅斑，裝作隨意地開口，道：“大嫂子，你和大哥倒是很恩愛。”
    提起丈夫，女人自豪地笑了，隻見她滿臉的幸福，一邊將洗好了的碗一一放好，道：“我和為哥是從小就認識的，他對我很好，我們一家子雖然生活清苦，但是卻很快樂。”
    小淩附和地笑笑，又猶豫地問道：“可是你，就不介意……”她話未完，女人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她笑了，回頭看著小淩，坦然道：“這有什麼呢？不就是難看點麼。在我眼中，他長得再難看，也是我心中唯一的丈夫！”
    女人拿起一邊的鍋子，開始用力地刷，一邊刷一邊道：“姑娘，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可是為了你的容貌而自卑？”她回頭找抹布，見小淩低頭不語的模樣，又道，“容貌隻不過是一個人活在世上的一張皮而已，有什麼重要的呢？你不介意，誰會介意？”
    “可是……”
    女人打斷她，道：“可是什麼？試問，你走在路上，過來一個醜女人，你除了多看幾眼，還會做什麼？你是會認為她是災星，還是看不起她？”
    小淩腦海閃過一縷透亮，卻依舊有些別扭。
    女人見她還是不理解的模樣，嗬嗬地笑了，又說：“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啊，其實是自己給自己過不去。你看看，把臉一遮，不就是一個天仙似的人嗎？”
    小淩自嘲地一笑，道：“那也隻是表象而已。”
    “你看，你也說了，那隻是表象而已。”
    小淩皺了眉，又不說話了。
    女人很快收拾好了碗筷，與小淩在院中一邊曬菜幹一邊聊天。平淡的農家生活正是小淩所向往的，本想和女人多說幾句話，可是回去還要花上半天的時間，她不得不早早離開。
    與女人告了別，她若有所思地回了鉛華樓。
    也許她說的對，這些日子，真的是自己在庸人自擾……可是，景行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了，就是她想找，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啊。
    她長長地歎一口氣，抬頭卻見鉛華樓大門敞開，大堂上燈火明亮，顯然是有人在裏麵。她大步奔進去，見到了屋內背對的自己的人，那人雖隻是一個背影，卻熟悉得很。
    心頭湧上一陣辛酸，兩行淚毫無預警地滑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