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鍾的一生第二章2-09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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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9你娃對家裏有好大的仇恨嗦?
    等到他鍾亞希蘇醒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後方醫院裏渾身不能動彈,護士見他蘇醒後要他別動,跟他說你剛動過手術別把傷口撐破了。他問護士自己傷的嚴重不,會不會落下殘疾。護士笑著說你這一點傷也不算什麼,手術就是將你肩上的地雷彈片取出來,不過有一塊彈片楔進他後背很深的地方,醫生給他手術了好長時間才取出來,說他得好好養一段時間才會康複。
    以後營部派副教導員來看他,他才知道那一次任務失敗造成除他之外有兩名戰友犧牲,5名戰友負傷。鍾亞希對此很自責,說都是因為自己的責任才造成了戰友們的犧牲和負傷。副教導員安慰他說話不能這樣說,戰場上的事情哪個說得清楚,上級已經肯定你能在那種很被動和危險的情況下,果斷、明確地終止任務,並且有條不紊地呼叫炮火支援,快速將一個排的戰士們安全撤離回來,避免了更多的傷亡。並且在帶領部隊撤回的整個過程中臨危不亂、指揮得當和不怕犧牲擔當掩護斷後任務,已經很不錯了。鍾亞希說上級說是很不錯,實則我還是有錯。副教導員說他也太較真了,上級肯定你的意思就是說要換做是別人,就沒有你這樣的戰場處置經驗,指不定還會造成多大的傷亡呢!
    鍾亞希在後方醫院治療了3個月,傷好以後沒有能申請到再次重返前線的機會,他也因此與第二年收複老山的戰役擦肩而過,也就再沒有機會去實現他自己預先想好的那樣,去表達自己對首長的無限忠誠和知遇之恩的報答與謝罪的目的。
    鍾亞希傷愈出院以後,回到A師部隊樂山駐地,當他見到鄒政委的時候兩眼一酸,禁不住掉下眼淚,哽咽地對鄒政委說:“這一仗我沒打好,我沒能完成好上級交給我的任務,我帶27個戰友出去,抬回了8個,兩個沒了、3個缺胳膊腿的,我心裏真是沒法跟這些戰士們的家人交待……”
    鄒政委安慰他說:“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哪個也說不清楚,哪個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就能打贏了笑著回來。隻要我們是向前倒下去的,就沒有什麼打好和沒有打好這一說,更沒有什麼好不好交待的說法!你要是連這一道坎都過不去,將來還能成啥大氣候,還能往上進步嗎?”
    鄒政委將一枚二等戰功勳章給了他,說:“這是前線部隊給你帶回來的,是前線部隊和祖國人民對你的信任和肯定,好好收下啊!”
    鍾亞希說:“我真的不配……”
    鄒政委說:“誰說我們不配了啊,上了戰場我們就配這個!”
    鄒政委批給他3個月的休假,叫他把前線的事情全都忘了再回部隊。
    鍾亞希回到成都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原先住過的區委區政府機關宿舍大院了,他上一次回成都是他從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畢業時,在回部隊之前順路回家住了一個禮拜。以後他回到樂山部隊駐地,再重返前線時也沒有回過成都,更沒有告訴家裏。他是怕爸爸媽媽擔心,再說他那時已經做好了要報答首長和謝罪的準備,他不想見了爸爸媽媽後而動搖了自己的決心。掐指一算已經快兩年時間,而在這兩年時間裏鍾亞希很少給家裏寫信,他重返前線的時候也沒有告訴家裏人,以後他給家裏通過幾次信,也都是通過樂山部隊駐地的戰友幫忙中轉。他那些信不外乎全是瞎編的一些故事糊弄爸爸媽媽,他那是不想要家裏人替他擔驚受怕。所以,關於他負傷的事情更是對家裏隱瞞得死死的,隻是他在後方醫院養傷的時候才給家裏寫過一封信,還瞎說部隊換防在廣西。
    鍾亞希他爸爸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媽媽遇事也都是聽他爸爸的,回信也沒有說他什麼,隻是說他老大不小的了,也應該適當考慮一下自己個人的事情。鍾亞希對別的事情都不會太放在心上,唯獨在他自己個人的這一件事情上是在意的。鍾亞希對這一件事情的在意,不是他會馬上去考慮這事兒,而他自己總覺得心裏有一道陰影、有一道翻越不過去的坎兒。所以,當鄒政委給他批假的時候,他心裏很不以為然,還真不願意就回成都休假去呢。他是怕回到家裏,爸爸媽媽跟他再次提及這一件事情,他自己都覺得那樣會使自己很為難。
    原來機關宿舍大院要拆掉這個事情,鍾亞希在上老山前線之前從他爸爸的來信中知道一些。當他回到原先機關宿舍大院時,看見原來的機關宿舍大院和隔壁的區委、區政府那一塊地,已經變成一個大工地。鍾亞希透過工地圍欄看見裏麵挖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坑裏有幾台挖掘機和推土機正在忙碌,成串的卡車將挖出來的砂石運走。鍾亞希在工地門口問守門的大爺說:“原先住這裏區委和區政府機關宿舍大院的人家都搬哪兒去了?”
    那大爺看他一眼說:“我咋個曉得呢。”
    正在他鍾亞希為難的時候,他看見張伯伯家的小順走了過來,他高興地招呼小順,小順也認出了他。小順沒穿軍裝,穿一身筆挺的西裝,身邊跟著一個穿著時尚漂亮的女子,小順給他介紹說:“這是我愛人愛蓮。”
    小順說他現在還在西藏軍區,隻是早已經不在基層連隊了,他現在已經調到西藏軍區後勤部當協理員,除了兩年休一次3個月的假外,還經常回成都出差,他現在就是從拉薩回成都出差辦事兒的。
    小順的愛人很靦腆,怯生生地問小順說:“這就是你經常跟我說的當大英雄的鍾亞希啊?”
    小順說:“當然了啊,我們倆大小就是好哥們兒,還一起當兵去的西藏。”
    當小順聽說鍾亞希剛從部隊回來找不到家了,笑著說他:“你這人也真是有意思,你當戰鬥英雄當傻了啊,還真把部隊當成家了啊?你部隊駐樂山,坐車半天就回成都,怎麼的,你有好久沒有回家了啊?”
    “快兩年了……”鍾亞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啥子呐,你娃對家裏有好大的仇恨嗦?樂山距離成都一百多公裏,你還快兩年都沒有回來了啊!”小順一副好驚奇和好不理解的樣子。
    “我上老山前線了,剛回來……”鍾亞希一邊說,一邊給了順子一支煙。
    順子更是吃驚地說:“啥子呢,你又上前線去了啊,當真話你們部隊沒有人了嗦?”
    鍾亞希隻能“嘿嘿……”一笑,算是答複。
    順子看鍾亞希這樣,趕緊說:“走走走,我領你回去。我們兩家現在住一個樓裏,你們家住三單元,我們家住一單元。晚上你上我家裏來,我們哥倆喝上一杯,你也給我講講你在前線的那些事情。你看我這兵當的,上不了前線你講講給我聽也行啊,你說是不是?”
    鍾亞希想起自己幾個月前負傷的事情,就說:“有啥子好講的,就那麼一回事情。打仗就是一個滅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隻是分個正義和非正義……”
    鍾亞希跟著小順兩口子過了幾個街口,走了十幾分鍾的路,來到區委和區政府新蓋的宿舍樓前,小順說:“你們家住那邊三單元四樓左邊,我們家住這裏一單元二樓三號,記到晚上過來哈,我等你啊。”
    小順愛人也說:“鍾哥,一定要來啊。”
    望著小順兩口子消失在單元門洞裏的身影,鍾亞希心裏頗多感悟,不覺有些好笑。想想這時間也真是過得非快,兒時一起調皮搗蛋和鬧騰的小夥伴,怎麼一眨眼連漂亮的媳婦也都娶上了。
    鍾亞希上了四樓,按小順說的正要敲自家那扇門,不想門開了,開門的是他爸爸。鍾亞希第一眼見爸爸,明顯感覺爸爸老了一頭,頭發花白、麵容憔悴。他爸爸見他那一瞬間還愣了一下,之後退回幾步,平靜地跟他說了一聲:“回來呐……”
    鍾亞希他爸爸這一聲“回來呐。”叫他心裏猛的一陣酸楚,眼淚奪眶而出。快兩年時間,跟家裏的聯係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是自己瞎編胡亂說一氣,索性自己在前線有驚無險,受的傷還算幸運,沒有落下什麼殘疾,要不然他該怎麼見自己的爸爸媽媽呢?鍾亞希知道爸爸是一個明白人,看什麼事情心裏都有數得很,自己在信上瞎編胡亂說的那些是騙不過爸爸的,想必爸爸的蒼老和憔悴都是為他揪心有關聯。爸爸心裏明白還要順著他的瞎說亂編去哄騙他媽媽,這些都是他自己作下的不孝孽根。
    鍾亞希放下手裏的旅行包,對他爸爸說:“家裏都好吧?”
    他爸爸一屁股坐進沙發裏,長舒一口氣才說:“好,都好!隻要你回來了比啥子都好……現在你媽媽不在家,你跟爸爸說給個實話,你是不是又上前線去了啊?”
    鍾亞希眼眶裏噙滿淚水,點了點頭。
    他爸爸說:“傷到了哪裏沒有,不會礙啥子事嘛?”
    鍾亞希撩開軍裝領口,將自己左肩和後背上的傷口給他爸爸看,之後說:“就受了一點小傷,已經痊愈了,不會礙事兒的。”
    他爸爸說:“這個事情暫時不要跟你媽媽說,以後過一陣再慢慢跟你媽媽說啊。”
    鍾亞希環顧了一眼新家,三居室加一客廳,客廳不大,但收拾得到很整潔得體,跟原來宿舍大院裏的老屋子相比顯得要寬敞好多、也清爽利落不少。他爸爸那一幅原先掛在老屋子裏的得意之作“上善若水,厚德載物”,現在掛在客廳潔白的牆上格外顯眼。不知是咋的,鍾亞希心裏覺得現在自己跟爸爸在交流上都有些障礙了,他強顏歡笑,跟爸爸說:“這個新家真是不錯啊。”
    他爸爸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麼,急忙推開一間房間門對他說:“你來看看,這是你媽媽給你準備的房間,你妹住那一間小屋子,我和你媽住這裏,正好三間……”弄得鍾亞希跟是這家裏的客人一樣。
    鍾亞希看完三間臥室後,對他爸爸說:“你和媽媽應該住這間大房間啊,我在部隊裏也不常回家,家裏該把現在小妹住的這一間小房間弄成書房。爸爸你也算是一個讀書的文化人,也應該有一點品味才對。你們要給我留一個鋪位,頂多在書房裏弄一張能折疊和收撿的小床就可以了,何必要硬占一間大房間留在這裏空起呢?”
    鍾亞希和他爸爸一邊說話,一邊從旅行包裏拿出給家裏人帶的禮物,其中有一卷專門給他爸爸買的樂山夾江宣紙。鍾亞希他爸爸接過那一卷宣紙,用手指蘸著口水試了試,說:“你媽媽說你是家裏的老大,又是男孩子,早晚是要往家裏娶兒媳婦的。所以,這一間大房間一定要留在那裏等你結婚的時候用……到時候怎麼說,這一間大房間也是正兒八經的新房子不是?”
    這話繞來繞去,終於還是繞到了他鍾亞希最不願意提及的原點上來,鍾亞希無言以對地看著他爸爸,苦笑了一下。他爸爸也衝他笑了笑說:“這個事情你不能怨你媽媽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看看跟你一起當兵走的,現在還有幾個是單起的,就算是沒有結婚成家的,人家也都是情有所歸芳心暗許了的,哪像你這樣連一個氣泡都不冒一下。不是我說你啊,就算你心裏有啥子想法,你也該給我們露一個底,樂山有好遠啊?不就是一百多公裏嘛,一年多兩年不落家,連個信也少有,叫你媽媽好擔心不是!其實,我和你媽媽早就懷疑你一直是在給我們扯謊,是不是又像那年一樣不跟家裏說一聲就上前線了?那年你是跟肖政委一起上前線,部隊有保密規定我們心領神會。現在不一樣了,你總不能叫我們一天到晚都為了你提心吊膽的嘛……”
    鍾亞希真覺得他爸爸老了一頭,也跟他媽媽一樣喋喋不休的了。於是,索性就跟他爸爸說了實話:“我這一回上了前線,估計以後再也輪不上我了。”
    他這話一出口,他爸像是看異類一樣的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過了半天他爸爸才又對他說:“你沒有犯啥子錯誤吧?”
    鍾亞希說:“我還能犯啥子錯誤,我都快死一回的人了……以後應該是再也輪不上我了吧。”
    他爸爸這才點了點頭,說:“你說的也是……我聽區武裝部的人說,你們部隊上這叫輪戰,輪戰輪戰就是應該大家輪到上,部隊都輪到上去打一下,都去練一練兵,真槍真炮的幹上一陣也好。我們不說這些了,你能完整一個人回來就好,總算是你娃命大福大造化大啊!好呐,我算是理解你了,等你媽媽回來你好好跟她說。不急啊,對你媽媽一定要潛移默化慢慢說……”
    鍾亞希點頭稱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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