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鍾的一生第一章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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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鍾亞希不知道爸爸葫蘆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幾次問爸爸家裏出了什麼事情,他爸爸都沒吭聲,他隻能跟著爸爸來到新繁鎮,然後坐上回成都的長途汽車。在長途車上他再一次問爸爸家裏出了什麼事情,他爸看他一眼,說:“你回家就知道了。”然後就閉目養神,再也沒有搭理他。
鍾亞希開始擔心起來,他擔心是他媽媽出了啥子事情,但看爸爸安然自得的樣子,心裏又猜想家裏不會出什麼大事情。等他和爸爸回到家裏已經傍晚時分,看見宿舍大院裏一撥十幾個小夥伴們都齊刷刷地從各自下鄉的地方回來了,而且各家各戶的爸爸和媽媽們都喜上眉梢,他從媽媽的嘴裏才知道宿舍大院裏的大人們都跟區武裝部說好了,要送他們這些調皮搗蛋的“精”們集體當兵去。
幸福和喜悅來的太突然,鍾亞希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事兒是真的一樣,心裏激動得不知所措,想坐哪兒都像不踏實,感覺胸膛裏的心跳動得好厲害。他想出去跟宿舍大院裏的“精”們串通一下消息,一起分享一下幸福來得這麼突然的喜悅。但是他爸爸坐在家門口的躺椅上,跟他再三叮囑說:“從現在起你娃哪都不許給我去!你們這些小王八蛋要串在一起準沒有啥子好事情,說不定還要把好事情攪黃了呢。”
鍾亞希他爸爸就坐那兒看報子,他想過去跟爸爸說說話,從爸爸那兒套出一點內幕情況來,跟爸爸說一點好聽的話,來緩和一下上一次自己頂撞爸爸的尷尬。他甚至想自己就要跟爸爸媽媽分別了,再不和爸爸說一些親熱的話自己都要後悔。但是,他看著爸爸是那樣的嚴肅,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才好,他知道之前事自己錯了,冤枉了爸爸,爸爸是天底下最有主見和擔當的男人!而之前自己一直心胸狹隘小肚雞腸,說好聽一點是一個好自私的現實主義者,說難聽一點自己就是一個市儈小人,一個活脫脫地不懂事兒的假老練。這也難怪他自己,他自己本來就還隻是一個16歲的懵懂少年,看似一個接近一米八的大小夥子,其實心智還就是一個不知外麵世界深淺和天高地厚的渾小子。
第二天白天,整個宿舍大院裏依舊悄然無息的平靜,各家各戶的孩子們從來都沒有這樣聽話過,全都老老實實地躲在家裏不出門。隻是在這個看似安詳平靜的外表下,其實各家各戶都是關起門來在自己家裏澎湃不已,父對子千叮嚀萬囑咐,母憐兒淚水漣漣放心不下。鍾亞希是昨天晚上才聽媽媽多少說了一點,大概意思是老區委書記劉伯伯給區武裝部部長和政委下了死命令,要區武裝部部長和政委去做部隊上的工作,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區委和區政府現在受迫害的幹部家的孩子們盡量都送到部隊上去。區武裝部部長和政委都是明白人,也知道老書記這話的分量,也想了之前區武裝部幹部和家屬們沒少得到過區委和區政府的關照,今後也少不了要跟整個區委和區政府的幹部們打交道,自然不敢推辭和慢待。於是,就跟部隊聯係好了,要將正受迫害的區委和區政府幹部們家的孩子們盡量都送到部隊上去。
到了下午的時候,鍾亞希他爸爸主動把鍾亞希叫到跟前,對他說:“不出意外的話,你小子今天晚上就要離開這個家了,爸爸沒有別的話要送給你,就給你說一個事情,好了結你心裏的糾結和好奇。你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先把黃小玲送到部隊上去嗎?你當然是不知道,就算是這個大院的好多大人都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還說爸爸是在多管閑事,今天爸爸給你說了你就明白了。其實,在這個世上,好多事情都不是以我們個人意誌為轉移的,老話說”天地無數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想必你到了鄉下以後也多少知道了一點我們鍾家的一些事情。我們把事情倒回去再好好想一想,要是你爺爺當年打日本命大不死,你爺爺那個時候就已經是國民黨舊軍隊裏的一個營長了,那要到後來跟共產黨爭天下的時候,你爺爺不說能夠當上國民黨軍隊的師長軍長,那少說也是一個團長啥子的?我們這一房在鍾家肯定也不會敗落是不是?你爸爸和你奶奶也就不會淪落到散盡家財,到成都來幫人做苦力討生活,興許你爸爸還真就成了一個不說是橫行鄉下的惡少爺,那也是一個一事無成的紈絝公子哥了。以後共產黨得了天下、解放了全中國,到了今天你自己去想一想,你爸爸和你自己現在的處境該是一個什麼樣子?所以說除開我們個人要在這個社會上追求什麼理想也好、主義也罷,好多事情都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要論出身,黃小玲她爸爸是窮苦人家出身,論參加革命,人家四九年十五歲就參加了解放軍,所以說你小黃叔的本質是好的。你小黃叔以前在區委機關裏也就是一個很普通、很老實的普通工作人員,他不就是一時糊塗和心血來潮了,看不清形勢才跟著那些所謂的造反派瞎鬧嘛!要說他幹的那個蠢事兒啊,也該他倒黴,當時他用刺刀戳穿那一疊報紙的時候,他哪裏曉得那一疊報紙後麵有些什麼呢?他更不知道那一疊報紙後麵還有爸爸畫的那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畫像。爸爸就想你小黃叔本意就不是要反對毛主席和故意要那樣去做的,再說你小黃叔幹的這個事情跟黃小玲又有什麼關聯呢?還有爸爸心裏總覺得你小黃叔犯的那個錯誤,爸爸也是有責任的,爸爸心裏總有那麼一點過意不去的地方!做人嘛,凡事都要把別人往好處去想,不要盡把別人往壞裏去想。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小黃叔知道自己錯了,決心痛改前非,臨到去西昌五七幹校的時候把黃小玲托付給我。你想啊,在他遭到所有人唾棄和不待見的時候,你小黃叔找到了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和看重。你就要離開這個家了,爸爸不跟你說那些不沾邊的高調話,就隻送你一句話:明智的人要看得天地無數有情之事,也要懂得淡泊世間滿眼無奈的心情,在別人最無助和最難的時候幫上人家一把,別人就是到死都會記住你的好處!就跟你今天能離開這個家去部隊上一樣,你得記一輩子我們區委老書記劉伯伯和區武裝部部長、還有政委的好!”
鍾亞希聽他爸爸說這些話,心裏赫然開朗,雖說他沒有跟爸爸再說些什麼,但他看著爸爸,再也不覺得爸爸是一個平庸和唯唯諾諾男人,而是覺得爸爸好有擔當和思想。
下午,鍾亞希他媽媽在廠那裏請了假,早早回家弄了幾個好菜,一家人圍坐在桌子上吃著要離別的晚飯。鍾亞希他媽媽看著他爸爸一直不說話,實在是憋不住了就對他爸爸說:“他爸、孩子都要走了,你還有話不?”
他爸爸看了看鍾亞希,說:“要說的話我下午都已經跟他說了,這娃他自己知道,心裏比我們都明白,我還有啥子說的呢?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你得記住你自己說的話,自己的路你自己去走就對了。我們大人嘛,最多也就是在你關鍵的時候幫你一把而已,另一個你要記住,過往的事情它都是教訓,就算你是成功的那也都是教訓。沒有啥子值得驕傲和誇誇其談的,人吃虧不怕,就怕自己不長記性!”
鍾亞希聽他爸爸說這話,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知道這是他爸在臨別之時給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那天晚上十一點鍾,十幾個原來大院裏的“精”們都按照自己家大人的吩咐,前前後後自己來到稅務局張伯伯家裏集中。大家都緊張不已,一個個悄聲沒氣地坐在那裏,誰都不說話。張伯伯家裏王阿姨給每一個人幾顆酸梅硬糖,說你們都帶上啊,晚上困了的時候吃就沒有瞌睡了。而各家各戶的大人們都不敢出麵,全由張伯伯一人代勞給孩子們做最後叮囑。張伯伯嚴肅地給“精”們訓話說:“你們到隊伍上要聽部隊首長的安排,不許跟別人說你們是咋當兵的,也不許說你們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你們自己以前是幹什麼的。要是有人真問起你們,你們就說自己是學生,爸爸媽媽都是工人,或者是一般幹部。你們誰要是打糊亂說被退了回來,那就是你們自己攤上的事情啊!”
“精”們大多在鄉下吃過一段時間的苦頭,心裏也都知道真要是被部隊上給退回來的後果,一個個點頭像作揖一樣。最後,張伯伯看了看手表,見約定好的時間到了,才領著“精”們從他家的後門出去,看見區武裝部長和政委站在一輛停在小巷口的軍用卡車邊和一個解放軍幹部說話。武裝部政委見了張伯伯就問:“孩子們都到齊了嗎?”
張伯伯說:“都到齊了,全在這裏呢。”
那個解放軍幹部說:“到齊了就趕緊上車!”
等大家都爬上軍用卡車後,張伯伯緊緊地握住那個解放軍幹部的手說:“拜托了啊,以後部隊上有什麼需要我們區委和區政府做的就說話,我們整個區委和區政府一定盡力給辦!”
鍾亞希他們這一撥宿舍大院裏的孩子們能當上兵,這事兒得長話短說,原來是宿舍大院裏的叔叔和伯伯們旁敲側擊,最後由區委老書記劉伯伯出麵去跟區武裝部說,要區武裝部去和接兵部隊做的一個交易。那年接兵部隊到區武裝部點名要接走一百多個軍區東較場、大昭寺警備區大院和一些東郊國防工廠裏部隊幹部家跟鍾亞希他們一樣鬧騰的孩子們,大院裏的叔叔和伯伯們那能放過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就唆使並帶有要挾的意思,要區武裝部去跟接兵部隊談條件。當然,最後老區委書記劉伯伯發話是關鍵,說部隊大院裏的孩子要被部隊上領走我們堅決支持,但我們區委和區政府的孩子們也是願意到部隊上去鍛煉成長的啊,要送子當兵就一起送,不然全都要按條條杠杠挨個兒“政審”。幾經周折和交涉,最終軍地雙方都有妥協和鬆動,並且達成一致共識,按三比一的比例送子參軍。
鍾亞希離開家之前,從他媽媽那裏知道一些黃小玲能當上兵的由來。原來黃小玲她爸爸小黃叔是一個孤兒,十五歲那年從湖北跟著解放軍一路到了成都,幫著解放軍裏的炊事班做飯打雜攆都攆不走,解放軍隻好收下了他。後來他跟著部隊進軍西藏,部隊到達日格則的第二年得了肺水腫病,以後就退伍到了區委當通信員。黃小玲她爸爸說來也是一個苦出生,算是根紅苗正,不想前些年腦袋發熱斷路,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年初的時候,小黃叔原先隊伍上的一位首長從西藏回來看他們一家人,小黃叔人在西昌五七幹校,黃小玲她媽媽怕跟人家說不清楚小黃叔犯的事情,就來央求鍾亞希他爸爸去給人家說說清楚小黃叔的事情。鍾亞希他爸爸給人家首長說了小黃叔犯事兒的由來,還一再用自己的黨性和人格擔保說:“小黃這個人本質是好的,就是一時糊塗!您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就肯定了解他,以前他一直都表現得很好的,怎麼都不會是一個壞人啊……”
鍾亞希他爸爸還不厭其煩地領著人家首長去區委組織部找軍代表,查看小黃叔的檔案後,鍾亞希他爸爸對那位首長說:“他犯這事兒就是一時糊塗,現在也都明白過來,幹校那邊老區長都來信說他,他現在什麼事情都幫老同誌們頂著,處處照顧老同誌,還是一個好同誌,好通信員。您不是也看了嘛,組織上也沒有在他的履曆上下什麼結論。當時大家也就是在氣頭上,拉他去批鬥了一陣,那幾年挨批的多了,誰能給誰說出一個對和錯來呢……再說造反派說的好多事情,我看都不該算數,還得我們組織上說了算。”
鍾亞希他爸把還叫黃小玲她媽媽使出在機關食堂裏練就的那點做飯的好本事,在家裏做了幾道好菜,陪首長喝高興後,大膽說:“首長,您是小黃的老領導了,小黃的事情您不用管啊,有我們區委的幹部日後幫他弄明白。但這小黃家的孩子我就代表小黃求求您,您不得不管!您要不管這小女孩子,您就是毀了這個孩子……”
當時,黃小玲的媽媽聽鍾亞希他爸爸爸給人家首長說這話,整個人都傻了,她簡直不敢相信,更不敢奢望鍾亞希他爸爸跟人家說這個事情。更叫黃小玲和她媽媽沒有想到的是,那個首長居然被鍾亞希他爸爸不計前嫌的俠義衷腸給打動了,首長想了想說:“人我保證領走,但在三天之內,您老哥要給我弄一個你們區武裝部放人的手續。而且,還必須是幹幹淨淨的!”
鍾亞希他爸爸笑了,又陪首長連喝三杯,之後無不得意地說:“首長您放心,您別說給我三天時間,我明天就去辦!這做好事兒的事情,我這個”三流之筆”在整個老東城區委就沒有辦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