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的陽光泛著透明的色澤，暖暖地照映在一個纖細的身影上。窗簾被拉開，大片的陽光調皮地跳躍在她的發間、眉間，卻絲毫不能溫暖她冰冷的臉頰。
    醫務室裏靜靜的。
    洛染輕輕的呼吸著，胸口淺淺的浮動著。冰涼的手指扣緊潔白的床單，攥成一個手心的褶皺。
    門突然被推開，走進來的是拿著急救藥箱的夏澈。
    雖然沒有找到保健老師，但也找到了一些可用的東西。在醫術方麵他不是專家，但也不是外行。
    她還在發燒。
    喂她服下幾片退燒藥後，夏澈將浸濕的溫熱毛巾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舒了口氣。
    門發出細微的聲響，夏澈循聲望去，唇角掛上溫文爾雅的笑容。
    保健老師看到夏澈微微一怔，隨後恢複了正常。
    “老師，這位同學發燒了。拜托照顧一下了。”夏澈不慌不忙地解釋著，“老師回來我就放心了，那麼我先離開了。”
    保健老師點了點頭，走到裏屋去拿感冒藥。
    夏澈抿了抿唇，確認了洛染不需要再照顧，轉身打算離去。
    然而——
    就在他想要離開之際，一個細弱呢喃的聲音安靜地響起。
    “夏澈哥哥……”
    夏澈下意識地回過頭，卻見洛染依舊閉著眼睛，唇瓣微微翕合，吐出冰冷的幾個字，卻又充斥著香香軟軟的暖意。
    “夏澈哥哥，不要離開好不好……”沒有任何聲調的話語再次響起，洛染不由得攥緊手指，眉心輕輕皺著。
    “洛染同學。”夏澈回過頭，微微一笑，“你醒了嗎？”
    似乎是聽到了某種聲音。
    沙沙的，如同楓葉紛紛揚揚的飄落。
    洛染艱難地睜開眼，眼眸中脹痛一片，努力忍住劇痛，她抬起眼睫，看向夏澈。
    “夏澈哥哥？”洛染一怔，眼中迅速地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仿佛在一瞬間有億萬顆星辰同時隕落，“你沒有走！”
    不同於她以往的語調，那驚喜中竟透著些微的不敢置信。
    “洛染同學，好些了嗎？”夏澈輕勾唇角，釋然的說道，“如果不舒服的話，就對保健老師說。”
    “你說什麼……”洛染的聲音有著微微的喑啞，她輕咬著下唇，眸光閃爍不定，“你叫我洛染同學？”
    “有什麼不對勁嗎？”
    洛染輕怔，一言不發的低垂眼眸。牙齒卻更加用力地咬住唇瓣，直到淡淡的血腥味道湧出，她才略微地收了力。
    他從來都不會叫她洛染同學。
    他從來都不會這樣溫和又疏離地與她說話。
    她的夏澈哥哥從來不會，永遠都不會……
    那些溫暖的、溫馨的，那些傷感的、哀慟的。那些她以為隨手可及的，不過的一場唯美的夢境。再過旖旎，也會徹底湮滅，不留下半點痕跡。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頓時攥住了洛染的心髒，她動了動唇，喉嚨幹啞，發不出聲音。
    她抬起有些酸澀的眼眶，安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夏澈。
    夏澈皺了皺眉，“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洛染驀地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發出一聲極大的悶響。
    夏澈連忙回頭，卻見洛染跌倒在冰冷的地麵上，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袖。
    她抬眸，眼底一片濕潤，找不到絲毫聚焦，她喃喃著，聲音被風吹散，卻很清楚地傳進他的耳膜中。
    “夏澈哥哥，我是小染，我是小染，我是小染……”
    七年前，時間被定格在那一秒。
    少年身材頎長，唇角含笑，站在抽噎的女孩的麵前，手中拿著一根粉白色的棒棒糖。
    女孩漸漸止住哭泣，怔怔地看著那根棒棒糖。看了不久，又大哭了起來。
    “小染，給你吃糖哦，”他輕哄著她，聲音中仿佛有著奶糖的香氣，“小染，不哭。”
    那一年他帶著香氣的聲音，永遠的留在那一刻，再也無法忘記。
    她喃喃著，手指拉著他的衣袖固執地不放手，眼中渙散一片，似是彌漫開一片淡淡的白霧，籠罩住了眸光中夾雜著的所有情緒。
    夏澈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唇，明明知道她認錯了人，卻絲毫不排斥她的動作。他輕抬起手，撫上她細細絨絨的長發。
    “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洛染抬眸看他良久，才兀自地點了點頭，有些失落的放下手臂，任憑他將她抱上床。
    她躺在雪白的床榻上，不發一語地看向窗外，目光卻在投向窗外的刹那驀然閃過一絲微亮。
    “下雪了……”
    雪花簌簌的飄落著，偶爾停在屋頂，偶爾停在樹木的枝椏上。不出多久，細密的小雪立刻變為紛紛揚揚的大雪，很快地就將濃妝素裹的大地幻化成一座冰雪之城。
    洛染回過頭，凝視著夏澈，孤注一擲般堅定地說道：“夏澈哥哥，我們去看雪好嗎？”
    洛染最初的記憶，就是一場紛紛揚揚的雪花染就得純白世界。
    小小的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好奇又屏息的看著窗外。
    落入視線之中的，是一片純淨的白色。
    雪花一片接連著一片，從蔚藍的天幕簌簌飄落而至。粉白色的梅花在光禿的枝椏上綻放，帶著初冬的冷意。
    時節正值初冬，第一場雪的飄落。
    洛染踩著潔白的雪花，發出細微的響聲。她一遍遍地走著，最終在雪堆中坐了下來。她側頭去看夏澈，見他也坐了下來，就在她的身邊。
    洛染的手指微微一僵，隨後被風吹得微微有些開裂。她眺望著那片無邊無際的純白色，伸出纖長的手指。
    “夏澈哥哥。你知道雪花是什麼形狀的嗎？”她屏息凝視著他，聲音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顫抖。
    每當看雪的時候，她總是會問夏澈這個問題。不知不覺間，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然而此時此景，她卻要以試探的形式去問，徒增了一絲悲哀。
    她的夏澈哥哥已經離開了。在那個無風的夏季，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她。
    永遠的——離開了她。
    她隻能看著他倒在那片猩紅刺眼的血泊中，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再也沒有人能夠給她糖果，對她說，小染，不哭。
    再也沒有人會在她難過的時候陪著她一起難過。
    再也沒有人在她開心的時候與她一起分享那些開心。
    再也沒有人會與她一起看雪，再也沒有人會與她定下約定。
    再也沒有人。
    夏澈的聲音輕輕的響起：“雪花的形狀麼……一片一片，像是被雕琢了的六邊形，在五彩的陽光下反射著晶瑩剔透的光澤。”
    洛染驚怔，驀然回頭。
    她突然記起了夏澈離開的那一瞬間，陽光萬瀉，細細碎碎的散落在他有些透明的身體上。
    他努力地抬眸，看向在一旁哭泣的洛染，微微動了動唇。
    他說——
    你知道雪花是什麼形狀嗎？
    一片一片，像是被雕琢了的六邊形，在五彩的陽光下反射著晶瑩剔透的光澤。
    小染，你要記得雪花的形狀，請你一直要努力地微笑下去。
    “夏澈哥哥，”所有的力氣仿佛在那一瞬間消失，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恐慌以及籠罩住她的巨大狂喜，“你回來了是不是……夏澈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不會丟下小染一個人的……”
    “我不是。”夏澈冷靜地回答道，即使腦海裏轟鳴一片，他還是微笑著糾正著。
    即使腦海裏混沌一片，但那三個字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洛染的耳膜中，她後退幾步，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角。
    他說，他不是夏澈。不是她的夏澈哥哥。
    那個對她一直很好很好的夏澈哥哥，已經……不在了……
    她以為，那不過是一場噩夢，終會有醒來的一天。隻是她早已深陷夢境之中，再也醒不過來。
    與夏澈哥哥有一樣的名字，與夏澈哥哥有一樣的容貌，與夏澈哥哥有一樣的聲音，與夏澈哥哥有一樣的性格……明明是那麼的相像，可是他終究不是。
    洛染輕閉了閉眼，清楚地聽到了心髒一寸一寸碎裂的聲音，她緩緩啟唇，聲音泛著從未有過的冷靜。
    “對不起，打擾你了，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