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五湖煙雨忘歸途四海風雲動九州
    長河落日，餘輝染紅大地。
    喧囂過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此時戰場，已經了無聲息，滿目望去，遍地的殘骸，散落的兵器。
    搖搖欲墜的戰旗獵獵作響，訴說著空塚孤魂的寂寞。
    那些埋骨關外的無數軍士，終究守住了江山，沒有讓鐵蹄多範一步。
    如此，是不是能含笑九泉，還是，仍舊心有不甘的掛念著千裏外的親人。
    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
    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冪冪。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悲歌響澈蒼穹。
    這一戰，慘烈無比。
    這一戰，也傳為傳奇。
    大家記住的或者不是那趕來的禁軍，而是那那修羅搬嗜血卻又妖異的身影，更忘不了的，那兩人並肩而戰氣貫九霄的豪氣。
    他們是此戰的關鍵，正是他們攪亂了軍心，才能讓皇朝軍在那麼快的速度裏，反敗為勝，何況，其兩人，抵擋了整個吐穀後防線幾乎所有的士兵。
    如此的武功，如此的風華，怎能不令人回味？
    然而，不幸的是，光鮮的外表總是為了隱藏內在的黑暗，所以，此時傳奇二人組的真實情況卻是難以想象的狼狽不堪。
    清離扶著滿身是傷一身染血的苒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棲身的山洞。進入之後，兩人便同時無力的倒在地上。
    滿身泥濘血汙，氣若遊絲，而剛才在戰場上的拉風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說起來，方才苒風一個華麗無雙的溯雪手掐斷了眼前最後一個吐穀病的脖子，可是那吐穀兵斷氣好久也不見他鬆手，依然保持著那個優雅的姿勢，待清離也解決完最後一個敵人後，不解的走上前去拍他的肩，道：“行了，都幹淨了，你還覺得風頭出的不夠？還不鬆手！”
    話說完半晌，眼前的人依然沒有動靜。
    清離按捺不住，伸手扣上苒風脈門想要拉他。然而不扣到好，扣上去差點沒當場笑死。
    苒風的脈象誠實的反應了他現在的情況————並不是什麼要出風頭，這麼僵直不動其實是因為————他沒勁了，隻好靠著那個已經斷氣良久但是倚在樹上的可憐吐穀兵。
    哎……又沒人認識你，沒勁又不會怎麼樣，麵子又有值多少錢……清離一邊想著，一邊環顧四周的環境
    此時洞外風聲依舊，山洞內卻是安靜的出奇，仔細聆聽竟還有水珠低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甚是好聽。
    “我贏了！”苒風突然嘟囔一句。
    “你怎麼知道的！難道還數了不成？”清離語氣昂揚，還有反問的力氣。
    “你這就說的不對了，我可是比你早加入戰局兩個時辰有餘啊，縱你驚天之能，比得過我？”苒風早就已經算好了。
    “呃……”清離一是語塞，接著壞笑道“要不是我幫你擋下那致命一擊你有可能現在還躺在這麼？所謂英雄救美，正是如此。何況------賭約是可以賴帳的，事實是不容分辯的！整個戰場的人都是我的證人，還不快點心甘情願的喊聲相公。”
    苒風氣結，偏頭不再多言。
    早知他性子無恥，還不如不加多言！
    山洞，又恢複了沉寂……
    滴答滴答的水聲，綿遠，悠長，霎是好聽。
    突然，苒風開口---------“你是不是違反了約定。”
    沉默半晌，清離歎了口氣“違反是違反了，不過，即使不違反，很多事情，早晚也躲不過。如此一想，卻也沒什麼了。”
    “那答應我一件事”苒風口氣一如往常，“別隨便就掛了，這條命留著有用。”
    清離心中一動，接著挑起三分笑意：“耶～你看本少像那隨便就掛掉的人麼？何況，沒把你人娶回家我怎麼能掛？”
    “你是不是弄反了，誰娶誰？”苒風咬牙。
    “你要是不服，改明兒上街問問看應該是誰娶誰……”
    “誰要跟你做這麼丟臉的事情……”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竟忘了疲憊，而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遠處腳步聲響起。
    兩人同時起身戒備，卻發現來人並無敵意，隻是洞口徘徊幾下，便離去了。
    “做了好事還是有好報的，如果所料不錯，是臨遠將軍的謝禮來了！”清離起身出洞。
    不出所料，不過一會兒，清離便回來了，手裏果然拿著藥品美食與幹淨的衣衫。
    走到苒風身邊，道：“趁早處理傷口吧，你這一身的血衣再不處理怕是要貼到皮膚上了。”
    苒風點頭，勉強起身後，卻是一陣暈眩，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身子沒有落到冰冷的地麵，反而跌進了溫暖。
    雖然體力一樣消耗嚴重，然而那緊緊環著自己的手臂依然堅定有力。
    攬著懷中人，清離無奈的搖了搖頭。
    氣竭至此還逞強，苒風的傲氣，確實非常人能比，不過就現在這情況，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伸手，竟是將懷中人攔腰抱起。
    身子瞬間騰空，又是一陣眩暈，可是本能還是讓苒風一番掙紮。
    “別動。”清離沉聲。
    苒風幾乎是詫異的逐漸停止了掙紮。
    方才這一聲，拭去一向的調侃，帶著讓人難以拒絕的強勢口吻。
    “傷口雖然不深，然而失血過多，亟需處理。”
    清離話，三分溫柔，七分關心，卻不自由的讓人信服。
    苒風闔目，含笑點了點頭，道：“剛才聽到水聲，應該會有個水池吧。”
    “也許吧，我會找找看，不用擔心。”清離四周環顧而去。
    半晌之後，隻聽清離話中帶著驚喜道：“竟然真有個水池，你真是天神下凡麼，連老天都給你麵子，知道麼，是溫泉。”
    苒風稍稍抬首，掠過清離的肩膀看去，居然真的是熱氣騰騰的溫泉。
    水澄澈見底，水麵則霧氣籠罩，洞頂雪融的水珠滴答滴答的掉落，蕩起層層漣漪。
    苒風疲憊的笑了，“沒想到小小山洞裏竟也別有洞天。”
    清離不加耽擱，當即便抱著苒風小心的下水，幾番尋找後，選定了塊平台坐下。
    這平台說是平台，其實也不然，不過是稍微平整些罷了，清離想到苒風幾乎滿身都是傷，怕這石壁太硬再造成新傷，幹脆自己先坐了上去，然後攬著苒風，讓他順勢倚靠到自己懷裏。
    塞外那會兒，他也曾攬著苒風，不過礙於當時情勢，他光害怕被大卸八塊去了，哪裏還有什麼印象。
    然而這次不同，他能直觀的感受到懷中之人的體溫，甚至是，心跳。
    瘦弱，這是他的第一感覺，與傳說中俠客那中充滿力量的身軀完全不同，清離有些心裏發緊，這不用說也是這些年江湖裏來來去去造成的，這些年，他究竟是如何度過？
    眼睛順勢向上移動。
    染血的衣服漂了起來，接著一絲絲的血紅順著水擴散開來。
    清離看著霎時轉紅的池水，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如果，不是當時的猶豫……
    如果，不是棄他不顧……
    “清離，清離？”呼喚聲使他終於回神，此時抬眼，卻發現懷裏的人正轉著頭關切的看著他。
    剛拉回神來的清離，不禁再次失神。
    苒風頎長的後頸一覽無遺，池水溫熱，竟使一向蒼白的容顏染了一層緋紅，柔順的青絲隨意的散在胸前，漂在水中，那染血的衣襟已經打開一半，露出如玉的鎖骨。
    而那雙眼睛，似乎是水霧朦朧一般，帶著淡淡的關切與溫情，而那有些泛白的雙唇，近在眼前。
    此番姿態，極盡嫵媚妖嬈。
    清離心裏無名的一顫，臉不禁刷的紅了一片，連忙轉過頭去，狼狽的道：“你別動，我給你清理傷口。”
    苒風似乎沒注意到一般，隻是淡淡恩了一聲，便又陷入了沉靜。
    過了好一會兒，清離才轉過頭來。
    抬手小心的拉開衣襟，滿身的傷痕累累映入眼簾，刀傷，劍傷，槍傷，斑駁交錯，看得人心驚肉跳。
    清離心中一陣疼，自責又添了幾分。然而手上卻熟練的處理起傷口來，撕開粘連的衣衫，挑起還殘留在傷口的碎屑，最後小心的敷上傷藥。
    挑碎屑，說來簡單，可那地獄般的過程，卻讓清離捏了一把冷汗，生怕用過了力道傷的更深，而這反複折清理口的做法，讓苒風也是痛苦萬分，然而他隻是咬緊牙關，終究是一聲也沒喊出來。
    而當這一切大功告成之時，抬起頭來，卻發現這渾身是傷的苒風竟雙目緊閉，已是不堪疲憊的依在自己懷中睡去了。
    清離不禁有些不平，我在這裏做苦力，你倒是睡的安穩，好歹我也是經曆一場苦戰的人吧，果然是沒心沒肺……
    心裏這樣想，手卻不受控製的輕輕撫上仍帶潮紅的麵頰，又順著那眉眼撫上，直到停留在還皺著的眉間。
    即使是睡夢中，雙眉依然緊促，清離想撫平那眉頭，卻發現隻是徒勞。
    苒風一生隻為天下蒼生，即使傷痕累累，即使已經疲憊厭惡，可這印入骨血的信念，已經無論如何都不能拔除，吸骨食髓了。
    所以，連休息的時刻，都是那樣的疲憊……
    清離起身，小心翼翼的抱苒風上岸，升起火，為他拭幹身子，換好衣服，才匆匆處理自己的傷勢，待一切處理完畢後，回身卻發現躺在地上的苒風竟是牙關緊咬，唇邊已見血色。
    清離連忙走過去，一把抱住身下瑟瑟發抖不安的人。
    低眉看去，麵色蒼白憔悴，呼吸急促，身子雖然已經不似之前那麼冷，卻依然有些抖。
    風華絕代如何，浴血修羅又如何。
    清離歎息。
    他也不過是個凡人，眼前的他，柔弱的禁不起一點風雪。
    就這麼環抱著苒風躺下，小心的避開斑駁的傷口。
    他的臉頰貼著苒風帶著清香的長發，轉轉身子幾乎能觸及那光潔的額頭，還有那依然如蝴蝶翅膀一樣略微煽動的長睫。
    心，不受控製的開始狂跳，呼吸，也愈發粗重。
    如此的情況，清離連忙閉上眼睛，強壓下心中的悸動。
    不可能的……
    停止！
    不能再多想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黃昏，苒風睜眼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依偎在清離的懷裏，回頭看到那略帶憔悴的麵容，臉上一紅，猛然起身，卻又是一陣暈眩，跌回那個令人流連的懷抱。
    不過這會兒，卻驚醒了原本還在睡夢中的清離。
    “身子沒好就小心點不要亂動，真是，添亂！”清離嘟囔著起身尋找食物。
    苒風看著那遠去的背影，雙手握緊。
    多年的決心，開始動搖……
    如果，這是命的話……
    不多會，清離回來了，手裏拿著豐盛的美食，看著苒風不解的眼神，解釋到，“這是咱倆浴血一戰的報酬，臨遠將軍昨放在洞口的。”
    苒風不禁滿目欣喜道：“看著食物的樣子，恐怕這糧草之圍已經解了！”
    清離笑道：“我也覺得是，所以暫且不要管局勢，安心養傷。”
    苒風默默點頭，接過尚且鮮嫩的雞腿，此時卻突見一道閃電從天而降，黃昏的暗沉被映的如白晝一般刺眼，接著，便是轟天的雷聲響起，然後，便是暴雨落下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兩人麵麵相覷。
    此時是正值十二月天，雖然不是隆冬，卻依然冰雪肆虐。這樣的年月，怎麼會天降大雨？即使下，也應該是雪啊……
    兩人不解的望向洞外。
    沉吟片刻後，苒風打破沉默，“或者，這是蒼天血淚吧”
    清離望著他，默然的點了點頭。
    戰場交鋒，血流成河，怕是那七城關下的屍身還未清理完畢吧，這麼多的將士首身相離，這麼多的家庭轉眼支離破碎。看著這人間地獄，連蒼天，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這場奇異的大雨，一下便是七天七夜，期間雷鳴閃電交加，似是蒼天的怒吼。
    雨水衝刷著戰場，散去了染紅的土地，甚至衝走了那些還未安葬的將士遺體。然而，卻無論如何，也抹不掉那場戰役的殘酷記憶。
    雨到第八天才開始轉小，苒風的傷雖然多，不過多是皮外傷，再加上上好的傷藥醫治，竟也好了大半。百無聊賴的兩人守著山洞，卻是一步也離開不了。
    一天，卻突然幾個村民闖了進來。
    苒風從山民口中得知，他們是逃難離開的，因為天降大雨，山上發生了山崩，竟是瞬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溝壑，水連續幾日的囤積，現在已經開始滿溢，若是再不離開，怕是就要淹沒七城關一帶了。
    淳樸的村民好心的給他們畫了地圖，還問他們要不要一同撤離，然而兩人卻不約而同的拒絕了。
    送走村民後，兩人相互望去，眼中迸裂出耀眼的火花！
    “天佑皇朝”苒風傲然的笑道。
    “絕處逢生”清離也是胸有成竹。
    “傳書臨遠將軍，這次，我們定要他吐穀軍隊，有去無回！”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到未來的局勢，兩人不禁意氣風發，幾天的陰霾一掃而光，轉眼間一前一後，飄然離開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