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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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呈幾字形蜿蜒的塞伊河馭馬北上,煙波浩渺蔚藍如海的賽伊湖寶石般鑲嵌於豐盈肥美的草原上。清澈見底的湖水倒映著高大巍峨的雪峰,越發顯得恬靜平和。
納倫堡矗立於湖畔克孜山的緩坡上,森嚴宏偉。何雨蘅打量著抑仄逼人的高闊門扉,上前叩門。
許久,方有位老者掖開一道門縫,冷聲應道:“此處乃是私宅,主人不在,不方便留客”。
何雨蘅聽對方所言為波斯語,當下以波斯語回道:“何雨蘅特來給蘇爾罕傳遞消息,十善王召集人馬欲在大雪封山前除去梵帝,大龍王業已趕往天鵝海,請蘇爾罕諸事小心”。
老者驚異地打量著何雨蘅,眼中充滿敵意,斥責道:“閣下一派胡言亂語,教人不得明白,快走、快走”。
“此番十善王誌在必得,定會在通往天鵝海的各條要道設伏阻止蘇爾罕前往,若蘇爾罕一意孤行,很可能將遭遇不測”。說完將掌間之物在老者眼前一晃,神色極為焦慮。
老者不予理睬,“咣”地一聲關閉大門。幽閉的大殿中,一道欣長身影投落下寥寥寂寞與猜疑。
沉寂許久,卻聽那影子冷幽幽吩咐道:“叫蘇哈帶上我的信物緊緊跟著他,不許任何人傷害他”。
老者眼中閃過一線詫異,躬身退下。
何雨蘅牽馬癡立於賽依湖畔,冷風拂麵吹皺新月般寧靜的湖水,層層碧波微漾,卻在他清澈的眼底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火,凝視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語道:“居生不樂,不如早去,從今往後,勿複相思”。收起瞬間失意,上馬疾馳遠去。
羌笛悠悠,肖簫癡立於同一片草甸上,平靜遠眺賽伊湖,低吟道:“愴愴履霜,中多蒺藜,煉獄摧燒,風揚其灰”。目光所及處,翡翠般的湖麵霎時烈焰翻騰、幻境虛彌。烈焰焚身的炙熱令他幾乎無法呼吸,失明前刺眼的血色中,一個影子飛奔向他,投身飛騰的火海中化作炙熱的塵埃,隨風盡散。
幻境消褪,賽伊湖依然平靜清澈,挺拔的身影倒影其間愈顯蕭瑟,他隻想做個平凡之人,從記憶深處徹底將她抹去。
一整天滴水未沾,極度饑寒令何雨蘅渾渾噩噩、心智紊亂。獨自在淒冷、廣袤的荒原上漫無目的地奔行。
不過短短一天時間,那個仿若沉寂了千年的身影已然緊緊搠住蘇哈的心,他的寂寞似曾相識。
何雨蘅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厚實的羊皮上,飛揚的篝火驅散了寒意。一群膘健的駿馬在兩條獒犬的驅趕下縱蹄飛奔,夕陽下愈顯粗獷豪放。
“你醒了”?蘇哈遞來一碗滾熱的馬奶子。
何雨蘅含笑以示感激,濃稠且略帶腥膻的馬奶子是牧馬人最好的飲品。既然老天不想讓他葬身狼腹,他就要打起精神繼續活下去。
“小兄弟要去哪兒”?蘇哈將獵得的黃羊掛在樹杈上開膛破土,割下一條羊腿放在篝火上炙烤。
“蘇赫爾”。何雨蘅笑應,蘇赫爾城位於蘇瑪拉河穀,有塞外江南的美譽。
“我也正要去蘇赫爾,聽說蘇赫爾汗高價廣征寶馬,我想去碰碰運氣”。蘇哈遠眺在坡地上吃草的馬群,目光充滿了冀盼。
蘇哈的馬雖非汗血寶馬,卻匹匹膘肥體健頗為不俗,就連何雨蘅此等不善相馬之人也能看得出好歹。
蘇哈吹口哨喚回獒犬,黑、白兩條獒犬體型矯捷勝於野狼,目露藍綠色凶光,須臾便將剩下的黃羊啃得連骨渣都不留。
“這是黑狼和雪狼”。蘇哈寵溺地揪起獒犬頸項間的皮毛,兩條大狗翻轉肚皮在主人腳邊撒歡。
何雨蘅知道草原上的牧人視狗如同最好的朋友,寧可自己挨餓也不會讓忠實的朋友受苦。雪狼探究著陌生人的氣味,何雨蘅笑著將馬奶子遞到雪狼鼻前,它回頭看著主人蘇哈,見主人頷首默許,便舔舐起碗裏的馬奶子。何雨蘅伸手摸了摸它的下顎,雪狼則親昵地舔舔何雨蘅的手掌,在他身邊趴下打盹。
雪狼對何雨蘅示好令蘇哈頗感驚異,何雨蘅將第一碗馬奶子獻給蘇哈的狗,是他崇敬主人的最佳舉動,令蘇哈頓生好感。兩碗馬奶子下肚,渾身暖意融融。
收拾起頹廢的心情,雖明知天下並無這般湊巧偶遇,何雨蘅仍與蘇哈結伴趕往蘇赫爾。
蘇哈豪爽、何雨蘅隨性,兩人相處日深,愈發為對方所吸引。
一場降雪後四野蒼蒼,籠罩在繚繚炊煙中的蘇赫爾城給死寂的原野帶來勃勃生機。二人在城郭的僻靜之地圈圍欄、搭建帳篷。
何雨蘅去市集沽酒、買了兩件羊皮袍子,蘇哈也不客氣,換下身上的舊皮袍與何雨蘅圍著火堆把酒言歡。
次日,蘇哈獨自前往蘇赫爾汗大帳,用三十匹好馬換得一袋金豆子。牧馬人大都是趕著馬群逐水草而生的自由人,天寒地凍之際,蘇哈打算在蘇赫爾住下,等開春了離開。
何雨蘅在蘇赫爾四圍城牆上給天權留下標記,與蘇哈一同喂馬、喝酒,與狗共眠,越發跟雪狼混得廝熟。
薩滿祭祀儀式繁複冗長,在藏龍潭耽擱多日,天權謁拜薩滿大神,探問明王下落無果,心下念著何雨蘅如何再敢久留,急急趕回塔克城。果然,何雨蘅言而無信,擅自離開塔克城不知所蹤。正懊惱得不知所以然,恰遇尋天權無功而返的楊揚。天權與何雨蘅相交多年,默契極深,仔細驗看地圖,果然發現他留下的標記,二人一路急趕直奔蘇赫爾。
暴風雪過後,無垠的荒原宛若玉宇。天權凝視天際星光黯淡的長庚星,眼眸中閃過一線焦慮。因無法通過鷹澗崖,他和楊揚被困在離蘇赫爾城百裏之外的馬索塞已有半個月,隻能每日夜觀星象聊以自慰。這幾日長庚星愈發黯淡無光,紫微隱晦蒙塵,就星象而言實非善事。
天寒地凍、嗬氣成冰。天權數夜不休不眠地仰望星空發呆,不免教楊揚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悄聲替天權係上羊皮氅,他冷若寒冰的手反握住楊揚的手指,呐呐自語:“孔雀行將寂滅,我該怎麼辦”?此刻的他帶著些微稚氣、幾許依戀,往日堅定淡泊的眼眸,閃爍彷徨如臨深淵。
楊揚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凝視淒苦的天權,忽覺心間一陣絞痛。天權許久無語,亦不曾鬆開手掌,直至緩緩飄來的雲霧將星辰完完全全遮蔽,始得收回心神,對視楊揚疑惑的目光,慎重言道:“數百年前,西方有極樂世界,帝釋天正義寬容,民眾富足純良,蓋因有孔雀護佑。然摩耶覬覦垂涎孔雀,其妍豔絕倫且善讀人心,普天下的男人皆受迷惑,她十次授封王後、七為夫人,攪得諸國戰事紛爭不斷,二十餘位國王、王儲因其暴斃。帝釋天承薩滿神意平息戰亂,自見到摩耶,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隻要能讓摩耶展顏一笑,帝釋天甘願為她做任何事,西方最後一片淨土自此淪落,被戰火烽煙和鮮血所掩埋。帝釋天把他的國家、民眾甚至連孔雀都交給了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遭受天譴被薩滿天神焚為灰燼。時至今日,西域諸國仍然戰亂更迭”。
“薩滿天神能處置帝釋天,為何不除去摩耶?任其為禍西域百姓”?薩滿天神的做法簡直教楊揚難以理喻。
“尊崇神旨不需要理由,在西域任何人都不敢質疑薩滿天神”。天權正色凝視楊揚:“帝釋天死後,摩耶為所欲為,肆意揮霍征伐、豢養無數男寵。西征途徑賽伊湖休整,她俯身湖岸取水洗顏,聖湖亦為她褪去了天之蔚藍。她癡迷於自己美麗的倒影中,竟投湖而亡。傳說唯有帝釋天見過摩耶的笑容,賽伊湖是帝釋天的出生聖地,摩耶為他舍身,帝釋天便可重生,但帝釋天失去了孔雀,即便重生也隻能是凡夫俗子,不再擁有神力”。天權幽幽望向天際,漠然苦笑:“摩耶憑借孔雀亦得重生,如果帝釋天以金烏手刃摩耶,完成他前世未達之使命,帝釋天便可回歸天界。倘若摩耶以孔雀處死帝釋天,摩耶將擁有與薩滿天神相製衡的魔力”。即便帝釋天與摩耶已然重生又能如何,彼此為對方重生,毅然為對方寂滅。“重生複寂滅,寂滅而重生,輾轉已然十世”。天權淒然合攏雙眸:“孔雀的神力行將耗盡,帝釋天與摩耶都將不複存在”。魔界與天界會因此陷入混沌,這是薩滿天神亦無法接受的結局。
“孔雀何時會寂滅”?楊揚望著天際,長庚星閃爍無常。
“孔雀之劫厄就在指日間,唯求諸神護佑他安然度過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