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我走了之後，好好照顧煙兒……”燭光裏，病榻上，虛弱地躺著一名女子。她神情憔悴，麵色蒼白，眼窩泛著不自然的青紫，深深地陷落在雙眼之間，顴骨高高地自雙頰中突起。十九歲的年紀即使夠不上豆蔻少女那般珠圓玉潤，倒也該是柔情綽態，顧盼生姿，可她卻因深受病痛折磨之故形銷骨立，狀似非人。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來，想要碰觸身前的偉岸男子。衣袖順著動作輕輕滑落，赫然露出一雙形同槁木的枯瘦手臂來，因病常年臥床而接觸不到陽光的肌膚白皙到幾近透明，通亮的燭光下，筋脈像蠕蟲一般猙獰地分布其上。順著視線向下看去，瘦弱的身子連衣裳都撐不起來，本該大小合宜的中衣在她穿來卻是顯得空空蕩蕩，極為不襯。
    女子抬首，在瞧見自個兒如此駭人的模樣時難堪地驟然抽回手，慌忙地拉起一旁的被子想要把自己藏起來，不願被心愛的男子瞧見這般不堪的自己。
    俯身坐於床前的男子見狀，心疼得擰緊了一雙劍眉。他一把扯開她身上的被衾將她攬進懷裏，痛苦得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不，我不答應……我絕不答應，別說傻話……你會沒事的。”
    女子聞言，頰畔撩起一抹哀淒的笑靨：“焰，你該明白的……我……好不了了……”
    “不……別這麼說……明天我就著手準備我們的婚禮，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他似乎有些失控，環抱住她的手臂陡然收緊。
    女子因為他突然收緊的擁抱痛得輕輕蹙眉，卻依然抬起幾乎使不上力的細臂輕輕地回擁：“焰，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再清楚不過了……我不能害了你呀……”
    “不，雁兒，你該明白。娶了你才是我最大的幸福。”男人漸漸鬆開對她的鉗製，一寸一寸地摩挲著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沉黝的黑眸盛滿令人為之動容的深情。
    “不……你不能……你不能娶我……”瞧見他眸底滿滿的深情，她驀地抬起手來用力地捂住雙耳，企圖將他的一往情深阻隔在外。一襲褪了光澤的青絲隨著她拚命搖首的動作來回晃動，空中飛舞的亂發讓一切看起來都顯得那麼狂亂。
    “雁兒，你冷靜一點！”男人悲痛地喚著她的名，一雙大掌驀地搭上她的肩頭將她緊鎖在懷中無法動彈，他緩緩地上下梳理著她的亂發。“冷靜點聽我說，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真的不想嫁給我嗎？隻要你說是，我立刻放手。”他定定地將目光鎖住她，逼得她退無可退。
    “我嫁給你，我願意嫁給你。”她怔怔地看了他良久，嗚咽一聲便再也隱藏不了心中如火般熾烈的情意，撲進他的懷中啜泣。
    男人欣喜若狂，激動得抱緊了她，渾身輕顫：“你等著，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妻。”
    “但是你得答應我……如果我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要好好照顧煙兒。”女子倚在他懷中漸漸地不再哭泣，細細地嗓音透過胸膛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男人聞言渾身一震，厚實的身軀陡然僵硬起來。
    “這是我最後也是唯一的願望。”似是察覺到他的不情願，女子行動遲緩地自他懷中抬起頭來。病痛腐蝕了她的容貌，卻奪不走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那流光溢彩的眼裏閃爍著的盡是哀求。
    “好，我答應你。”男子點頭，縱使萬般不情願卻無法狠心拒絕這樣的她。
    女子毫無血色的唇畔緩緩拉開一朵蒼白的笑花。
    這是她欠她的……
    她本該有無數次機會向他坦誠當年救他的並非自己，可她卻因為深深陷落在他的溫柔與嗬寵中無法自拔。硬是無視於心底傳來的陣陣自我嫌惡，私心地利用著他的誤解想要將他占為己有。
    本以為一有機會煙兒必定會向他坦白一切，可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她深埋心底的恐懼卻並未發生。她這才倏然驚覺，那是她的驕傲，她從不對誰低頭的驕傲。
    愧疚和自厭像洪水般將她吞噬，所以她處處維護她，拚了命地對她好。煙兒是個嘴硬心軟的姑娘，幾次冷眼將她拒之門外後便漸漸地與她親昵起來。
    一邊心虛地沉溺於他的深情不悔，一邊整日麵對著煙兒別扭的關懷，一邊日夜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她比兩頭燃燒的蠟燭還要落魄，很快便油盡燈枯。
    煙兒與他之間的糾纏她看得比誰都真切，雖處處不掩對她的避之惟恐不及與厭惡，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他對她有情。
    嫉妒嗎？當然。可，該知足了不是？
    她的成全給了她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而不久的將來，也許她會成為他的妻。
    那麼，將她交付於他是自個兒目前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了。
    她這一輩子，太苦。
    “快睡下歇息一會兒，我讓廚房準備點吃食。”男子輕輕地將她放下，小心地將被角拉好後便起身朝門外走去。
    “這是我欠她的……欠她的……”女子瞌眼，半夢半醒間嘴裏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男子聞聲，腳步頓了頓，並未在意，便大步流星地步出了門檻兒。
    這是一間暗室，空間並不太大，卻滿滿地放著許多東西。
    有女子的梳妝台，妝匣玉奩，釵鈿步揺。亦有同為女子所穿的繡鞋襦裙，角落裏的書架上堆滿了厚厚的書籍。暗室裏處處點著燈，環顧四壁，牆壁上所掛之物赫然是女子的畫像，且同為一人。
    女子生得清秀可人，並不十分美。可那鵝蛋小臉上那對晶瑩的翦水秋眸卻是牢牢地鎖住所有人的目光。嬌小的身材雖不若時下姑娘們那般豐腴，卻教人打從心底想要嗬護疼惜。
    畫像似乎是按照時間順序掛著的，女子的容貌漸漸開始憔悴，本就嬌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瘦消，笑容也越來越少，直至虛弱得再也無法行走。
    上官焰僅著單衣，緩緩地摩挲著畫中的女子。“雁兒……告訴我那是什麼意思？”他輕輕對著畫中喚道，低沉的嗓音裏有著濃濃的眷戀。
    這是我欠她的……欠她的……
    他是被夢境驚醒的，怪的是，雁兒死後的時日裏從未夢見過她，這是第一次。而她最後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上官焰怔怔地望著畫中的女子一陣恍神，畫中人兒竟漸漸地與另一抹身影重疊。
    他倏然驚覺自己的失控，毅然決然地將遊離的神智抽回。
    “不！那是幻覺，那是幻覺！”他開始變得狂亂，輕撫畫像的指尖開始用力收緊，指甲硬是將畫像摳開了五道裂口，伴隨著尖銳的撕裂聲一寸一寸向下蜿蜒。“雁兒，我發誓，此生絕不負你。”
    話音剛落，便狼狽地逃離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