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賣菜的大嬸兒不停地吆喝著生意，洪亮的大嗓門兒從街頭響至結尾。橋邊的空地上幾個稚齡孩童正在蹴鞠，竹球中央的鈴鐺被踢得發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
    腦子裏一片混亂，仿佛快要炸開般痛得嗡嗡作響。
    杜淩煙撫額，就這麼神情恍惚地走在人群中。
    這裏是哪兒？
    什麼時辰了？
    自醉櫻閣出來後，她便沒了神智，跌跌撞撞地見彎就拐，見路就走。
    “咳咳……”四麵灌入衣襟的寒風吹得胸口隱隱泛著疼痛，抽搐般的，一陣疼過一陣。
    她抬眸環顧四周，心下一片茫然。幾乎從不出府的她，壓根不識得此地。
    事到如今，縱使聰明如她也沒了主意。
    街角那兒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算命老者，正同身邊賣胭脂水粉的小販談笑風生。她微微牽動嘴角，扯出一抹蒼白的笑靨，思索著穿過街道同他探探路——
    “駕——”身後傳來一陣洪亮如驚雷般的吆喝聲，一輛豪華的馬車正以疾速向她駛來。
    杜淩煙用力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單薄的衣著，長時間地暴露於寒風中。本就餘病未了的身子更是因此被凍得僵硬，有些行動遲緩。她緩緩地轉身，隻聽聞馬兒驚慌的嘶鳴聲，隨後一陣劇痛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緊接著便沒了知覺。
    “怎麼回事？”馬車內，傳來一陣輕柔好聽的男音。
    “少爺，咱們……咱們撞著了一名姑娘。”駕車的小廝約莫是驚嚇過度，答話的語調有些結巴。
    不一會兒，一名身著紫衣的男子自馬車內探出頭來，頎長的身形，清俊的相貌，舉手投足間盡是渾然天成的貴氣，自然是身份不凡。他躍下馬車，駕車小廝趕緊跟隨在其身後。
    男人深邃的黑眸在瞧見被撞暈過去的姑娘的容貌後，閃過一抹闇影。他一手攬過杜淩煙因病而日漸瘦銷的身子，微一使力，便上了馬車。
    “啟程。”
    馬車再次駛離的車速顯而易見地緩上許多，不知是吸取了撞人的教訓，抑或是……因為昏迷中的那位姑娘？
    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
    賣菜的大嬸兒那洪亮的大嗓門兒似乎並未因整日的吆喝而有些微的嘶啞，橋邊空地上的孩童們依舊嬉笑著蹴鞠……
    街道又回複之前的熱鬧。
    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
    深秋的夜，月華極盡美麗地灑落在草地上，殘敗的花瓣上凝結著晶瑩的霜露，透過銀華在夜裏眨巴著燦若星辰的瞳眸。明亮更迭，尤勝明珠。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線條剛硬的黑色屏風上，洋洋灑灑地提著黃巢的不第後賦菊，筆鋒剛勁遒拔，大氣磅礴。
    這是一間極為男性化的房間。牆壁上懸掛著寶劍字畫，在在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屏風隔開的前廳裏，幹淨利落地擺放著幾樣家具，不遠處的古方桌上放著數盆瓊花瑤草。
    屏風內，除卻倚牆而置的實木大床外，隻剩下一張八仙椅。燭光搖曳下，一名相貌不凡的英俊男子正躺在上麵假寐，三不五時地便要掀開眼睫留意床上人兒的動靜。
    “嗯哼……”細弱蚊呐的輕吟聲將男子驚醒，他連忙自八仙椅上起身，傾身坐上床沿。
    “姑娘醒了？”男子清朗的嗓音在黑夜裏顯得尤為惑人。
    杜淩煙睫羽輕扇，緩緩睜開眼。視線落在了床沿——
    “你是誰？”蠟燭擺在八仙椅旁的小圓幾上，由於背光的原因，從她的角度隻瞧得見身前暗暗地坐著一抹身影，濃濃的壓迫感教她微微瞠大了水眸，有些些驚慌。
    “姑娘莫怕。”男子慌忙讓開，光暈立時點亮了她的視線，也教她瞧清了男子的相貌。
    “這裏是哪兒？”杜淩煙撐起雙臂，想要從床上坐起。不料此舉卻引起一陣劇痛頃刻間湧上全身，痛得她緊緊地擰起秀眉。
    男子瞧見她的動作後，立刻上前製止：“姑娘有傷在身，切勿起身。”
    “這裏是哪兒？”她頹然地倒回床上，再次問道。
    “兵部尚書府。”男子見她終於安分地躺回原處，不禁鬆了口氣，從容答道。
    “我怎麼會在這兒？”頭痛欲裂，教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懶得去想。
    男子俊秀的臉龐倏然摻進絲絲歉意，“今日在下因急著赴約，駕車小廝便放快了馬車的行駛速度，不曾想見一不小心之下卻撞上了姑娘。在下內心實在過意不去，當時又不知姑娘家在何處，便擅自將姑娘帶回了府，希望姑娘好好養傷，待痊愈後便親自將姑娘送回。”
    杜淩煙定定地瞧著他，男子說得句句誠懇，也教她想起了白天發生的一切。
    是了。
    她想起來了。
    想起一切。
    杜淩煙閉了閉眼，不願再去回想。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苦笑著問道，無可奈何的弧度嵌在蒼白的鵝蛋小臉上，平日裏鮮少有表情的小臉在此刻瞧來竟是那般惹人心憐。
    “午夜子時。”男人瞅著那抹笑靨，有著瞬間失神的深邃眸底亦隱藏著一抹教人不被任何人察覺的詭異，他回過神來，轉身自身後端起盛著黑褐色液體的瓷碗。
    “姑娘先把藥喝了吧。”
    青兒怕是急壞了吧，杜淩煙心下暗忖著。在聞見那熟悉的苦味兒後，微微蹙了蹙眉，未說話，一手接過，二話不說地便一口氣喝下。
    “在下姓柳，柳晏尹。姑娘呢？”男子收過空碗，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杜淩煙。”她的視線移向窗外，良久才開口答道。
    “姑娘好生歇著吧，千萬別再起身了，若是牽動腿上的傷口就不好了。我就在隔壁書房，有什麼事隻需知會丫鬟一聲，或者叫我也行。”得到答案，男人頷首，便要離開。
    “公子且慢。”杜淩煙叫住他。
    “姑娘還有事嗎？”他停住欲離去的腳步，回頭不解地看向她。
    “公子能否替我向上官府的小丫鬟青兒報個信？”
    “上官府？”
    “對，就是吏部尚書上官焰的府上。”
    “姑娘隻管安心養傷，明兒早在下一定派人去辦。”
    說完便走開了。
    皎潔的月色下，他的嘴角撩起一抹深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