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雨微看著厲天行，似是看著個陌生人般，許久聲音微顫道：“你再說一遍。”
    “父親，我說，我要活著。”
    “我平日都是如何教導你的？”厲孤吟終是從沉痛中醒覺，痛心疾首地質問道。
    他麵色幾經變換，終究隻吐出淡淡的幾個字：“爺爺，我不想死。”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還不如一個孩子。天行，我給你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她的笑危險而魅惑，讓人無力拒絕。厲天行隻覺雙肩一鬆，卻是不知何時已被解開穴道，“殺了他們，本座非但親授你武功，還讓雲岫閣上下唯你是尊。”
    麵對手刃至親的活命條件，少年的眼光愈加幽深。他明白自己是在跟惡魔交易，如果拒絕，他們將一同魂歸黃泉，史書中至多用“天地盟初立，玲瓏羅刹血洗雲岫閣，厲家上至閣主下至幼孫無一幸免”這樣簡短的一行話語一筆帶過；如果接受，那麼他將背負著這個秘密終身為玲瓏羅刹所製，畢竟誰願意將自己的生死功業托付給一個背祖弑父的魔鬼？看著他天人交戰，玲瓏羅刹越發覺得這筆交易做的十分精明，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這柄利刃能掀起如何的血雨腥風。
    終於，他緩緩抬起那隻被布條隨意包裹著的右手，置於厲雨微的胸口：“對不起，我要活著。”一旁的厲孤吟還來不及驚呼出聲，隻一掌，厲雨微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隨著身子往後仰去，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撥雲手。”不無欣賞地，玲瓏羅刹點了點頭。
    “微兒！”厲孤吟失聲叫道，幾乎目眥盡裂。不待他再作一言，厲天行雙掌翻飛，厲孤吟慘叫數聲，飛跌出去，直撞在大殿南牆上，緩緩滑落下來，卻是滿牆鮮血慘不忍睹。早有等候一邊的侍者上前幾步，確認二人已死無誤，回了玲瓏羅刹，便拖著二人的屍體出了大殿。
    玲瓏羅刹雙掌輕拍，毫不吝惜溢美之詞道：“好一個排雲掌，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武學修為，他日必有大成。”
    他身上本已負傷，此時再動真氣，一時呼吸急促，半晌才緩過氣來。他站直了身子，望向高高在上的玲瓏羅刹，雙目赤紅，仿佛一隻嗜血的小獸：“活著。”
    “活著。”玲瓏羅刹朗聲答道，目中光彩逼人，“成蛟。”
    “在。”
    “善後的事速速辦妥，本座不想流出什麼風言風語。這孩子也折騰了好些時候了，先把他交給藍姬，待傷勢緩和了，再來見本座。”
    “是。”轉朝厲天行道，“你，隨我來。”
    看著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殿內眾女童陷入了沉默。自記事起，她們便見證了無數殺戮，她們自己的手上也或多或少染過別人的鮮血。可是，這個不過十一歲的少年在死亡麵前所顯露出的對生存近乎殘酷的執著，是她們從未見識更莫談品味過的。
    “鐵血江湖，爾虞我詐，生死一瞬，轉念之間。你們可懂了？”斂去笑容的玲瓏羅刹，看著座下的三個女弟子，淡淡問道。
    “懂了。”三人齊聲回道。
    她輕搖螓首：“那好，為師問你們，易位而論，你會如何抉擇？西陵，你是大師姐，你先說。”
    “是。”粉衣女童應聲上前。她素來聰慧，凡有發問，總是頭一個作答，此時卻有些猶豫踟躕。
    “算了，南宮，你說。”
    南宮夏早已躍躍欲試，此刻終於輪著她作答，立道：“我必定佯裝臣服，待師父解開我的穴道，我便反劍刺向師父。即便不能刺殺成功，也絕不能如此糊塗地死去或者窩囊地活著。”
    “嗯，這的確是你做事的風格。”聽不出褒貶，南宮夏有些沮喪，她天性好強，資質卻略輸西陵春一截，總被她力壓一頭，十分憋屈，故而時常想著在師父麵前掙個臉麵，“北堂，你說說看呢。”
    “我會救下所有人。”
    “異想天開。”冷嗤一聲，玲瓏羅刹失望道。
    “師父非我，又怎知我做不到呢？”她目光炯炯，透著倔強。
    “你倒是說說看，看看到底是為師小覷了你，還是你胡說大話，不知所謂。”
    “我會勸服厲老伯，讓他向師父稱臣，這樣師父自然不會殺了他們。”北堂秋昂著頭望向微怒的玲瓏羅刹，毫不畏懼地答道。
    “他冥頑不寧，怎會聽你一個娃兒的信口雌黃？”
    “師父說過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他們的弱點是忠義。”
    “哦，倒是為師失策了。”
    “不，隻是師父太喜歡厲天行了。”此言一出，玲瓏羅刹立時愣住，這孩子！
    的確，她今日原本的計劃是馴服厲孤吟這頭老強驢，她之所以急召幾個丫頭過來，也是為了讓她們學一學如何兵不血刃地讓敵人臣服。否則她也不會讓成蛟千裏迢迢將他們押解至四方城，一入城池便立即召見。但是自她看到厲天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一切的計劃全部推翻。
    這個孩子，她又是怎麼看穿的！
    平日裏三個孩子的學業無論文武都由成蛟監管，她不過偶爾點撥幾句，畢竟以她們的年紀還不到她親自教習上乘武學的程度。根據成蛟定期的彙報，她對座下三名弟子的印象是，論聰慧刻苦首推西陵春，論古靈精怪唯有南宮夏，而北堂秋，最出名的便是偷懶耍混不服管教，門門功課幾乎都是超低空過關。就是這樣一個孩子，今日卻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不論對錯，你們兩個的答案都還算過得去，今日的錯，為師就不追究了。還有今日殿上所發生一切，不可傳於他人聽說，明白麼？退下吧。”
    “是。”三人齊齊躬身退去，此間，南宮北堂二人偷笑著互看一眼，盡皆落入玲瓏羅刹的眼中，哎，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