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盎然景象像在嘲笑硝煙肆虐的歐洲大陸，連綿的細雨衝刷了被血浸透的土壤，卻掩不去壕溝裏的慘狀，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有多慘烈。安裏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從戰爭初期到現在，差不多十八個月了吧，就算秉著軍事家的信條，老看著同一個國家的戰爭有什麼意思。
    庭院裏的紫羅蘭散發著高貴的氣息，隔岸相望的千日紅鮮豔欲滴，鮮紅的外表下似是有著濃濃的暖意。
    這天，真王破天荒地沒有在安裏眼皮子底下招搖，而後者的耳根卻未獲得意料中的而寧。
    一大早，巴裏牧師就跑到安裏的房間，直到中午他都沒離開的意思。錯過一頓午餐沒什麼，可問題是一旦錯過了就得等到晚上，期間可沒有點心零食充饑。雖然什錦土豆拚盤色彩豐富，每頓各異，但見多了還是會惡心，可不吃土豆他吃什麼。
    巴裏一來便說了很多形容詞，用以形容年輕人的大好前景，後來才問安裏有沒有想過將來，因為下個月便是他十八歲生日，是時候想想將來的美好形態了。
    安裏說相當醫生，巴裏點頭，關於這點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巴裏如今已經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爹，結婚前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駐守教會，自從經由安裏的診斷，一年後神速地同鄰村的年輕姑娘打得火熱。沒多久便在杜拉斯神父的主持下擺脫了單身漢的日子，並於教會附近開辟了第二戰場。
    想當初得知巴裏要結婚，安裏還相當不厚道地當著本人的麵嘖聲連連，不隻是不相信巴裏的速度，還是懷疑他結婚的真實性。
    家有嬌妻愛兒，巴裏的肚子卻沒有像他待教會的時間那樣縮水，不過人確實精神了不少，而他對安裏的關心依舊沒變。
    “你父親也五十好幾了，作為兒子是該接替他的事業了。”
    巴裏不喜歡加斯東·雷江，這不是什麼秘密。想當年把他兒子“拐”來教會沒少招他罵，隻是像今天這般對著全村人人敬仰的醫生的兒子說這些有的沒的還是頭一遭，可見他前不久應該又被雷江醫生那張嘴挑了神經。
    如此說來，他這次估計是要安裏“浪子回頭”，於是安裏接下他的話頭：“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想想爸爸也是該退休了。”
    巴裏歎氣：“那麼就這兩天吧，回到家好好休息，等戰爭結束了再挑所大學，你的實踐經驗都快超過理論知識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說起來，由於教會的地理位置實在微妙，往前便是法軍駐守的西線戰場，戰場附近的村莊時刻麵臨著敵軍的攻擊，而從無人區運來的傷兵更是把人們的心吊得老高。軍醫固然有之，但這種時候任何人都不嫌多，更何況安裏的醫術確實不錯。冬天的時候還好，一旦天氣轉暖，安裏就必須忍受他們身上的白虱。
    以上都是巴裏的傑作，因為他說要等到村裏人特地趕二十四理路找上門來除非唯一的醫生砸了自己的招牌，而且近些年安裏的醫術確有長進，至少給全教會行了方便。所以，他就放出話，說這裏有位年輕有為的醫生。
    年輕就是資本，可病人麵對醫生的時候不會這麼感歎，最初隻有半死不活的士兵被運來充當死馬，直到成活率過半，安裏的名聲才漸漸響起。
    這根本就是跟自己父親別苗頭嘛，一想到這裏安裏的臉上就掩不了淡淡的笑意，看在真王眼裏竟是如此高雅脫俗，活脫脫一上世紀紳士，對他而言簡直是一種誘惑。
    “大學的理論不就是從書上抄來的麼，那跟我自學有何區別。”
    沒想到安裏會這麼詮釋大學的概念，巴裏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上不上無所謂，反正月底前你給我回家去。”
    安裏眨眨眼：“巴裏牧師的意思是趕我走？”
    巴裏的好脾氣終於被引爆了：“廢話，你再待下去你父母非把這裏拆了。”
    安裏點點頭：“明白了，過兩天我就離開。”
    巴裏笑眯眯：“這才是好孩子，你父母見到闊別十二年的兒子一定會很激動的。”
    最後，巴裏笑著說回家陪老婆和孩子吃飯，略胖的身形消失於長廊，廊中還回蕩著他哼出來的小調。安裏撇撇嘴，巴裏越心安理得他就越良心不安，他確實打算近期離開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可他不曾答應過巴裏回家的要求。一旦回去就不可能再出來，那麼無論是盒子還是鑰匙都將失之交臂。
    1916年5月，安裏·雷江在教會眾人的目送下“回家”，而他真正去的卻是本國軍隊的營地。此前在給一名中尉治療時，他曾答應會以軍醫的身份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