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梧桐莊吉祥茶館內座無虛席，沸沸揚揚。
    善於打聽是非的金晌（外號“早知道”）坐在挨牆角的一隅，和一貫口無遮攔的金獎（綽號“二白話”）一邊喝茶一邊豎起耳朵，用心地聽著前桌四個大漢的高談闊論。
    金昌盛把本村富戶劉爭的那群馬匹送到馬棚裏，見天色已晚，便一路小跑，繼續到李朝宗家裏去學習抗日救國的革命道理。可是，由於他中午隻幹嚼了兩個菜團子，將近一天了滴水未進，此刻他口渴難捱，所以，他打算先到吉祥茶館裏討口水喝，然後再快步趕路。
    金昌盛剛走進吉祥茶館的門口，突然，幾條漢子粗狂放蕩的說話聲充斥了他的耳膜，他順聲望去，隻見四個陌生人聚集在一張八仙桌前，除一人低著腦袋看不清楚麵孔之外，其餘的個個臉似黑炭、目光奸邪、狂傲不羈。他們旁若無人地大談特談時下有名的黑道人物，似乎在故意說給茶館裏的人們聽。他們個個膀大腰圓，行為粗野，自然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周圍的說話聲逐漸地被他們的話音所淹沒，旁邊的人們都情不自禁地衝著他們這邊豎起了耳朵。
    金昌盛為了不影響大家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收起腳步，躲在了一旁，悄悄地聽著那夥人的談話。
    “大凡黑道人物，幼時多頑劣浪蕩，不思課讀，不遵教化，嗜賭濫嫖，惹是生非。在兵匪當道，鬼蜮居心的亂世，這種生就的惡念，更是異常張狂地為所欲為地表現出來。葛二禿子和邵北武的經曆無不說明這個問題。”那個埋頭沉思的漢子突然抬起頭來，捋了捋下巴上似鋼針一樣的胡須，文縐縐的話語與他的長相極不相稱。此刻，他正背對著金昌盛。可是他的影子，他的聲音讓金昌盛大吃一驚。��
    就在金昌盛愣神兒的工夫，八仙桌前麵正對著他的那個人也開始說話了，“你們聽說了嗎，葛二禿子生來並不禿，他的原名叫葛桂齋，在兄弟當中排行老二。他自幼頑劣怪癖，不聽師訓，以糾集頑童惹是生非為樂事，無日不遭塾師責打。為減輕痛苦，他常用手掌猛擊牆壁磚石，日久，手上便磨出厚厚一層繭皮。這樣，塾師責打的痛苦便減輕不少。他放學回家，凡飯沒煮好，他便摔碟子打碗兒，有時甚至連碗帶飯都扔出院外。他的父親見他淘氣愚頑，不可教化，多次想讓他放棄學業，可是他的私塾老師不願意。他的老師說葛二禿子不是一般的人物，生來有膽有識，在私塾裏統管學生且都服從於他，將來走上社會必成大事。盡管先生如此待他，但葛二禿子還是與學業無緣，自動輟學回家終日遊手好閑，長大後不事農耕學業，卻在賭場上混得爛熟，因手氣不好，家裏的一百多畝田產被他變賣賭光，連房屋也被輸掉。此後照賭不誤，賭輸了就盜人財物，偷不能敷出，便去劫道、砸明火、綁票劫錢。葛二禿子見搶人比賭博來錢，便由一個人單幹到糾合頑童賭棍拉杆搶劫。他的父親讓他農耕做事，他不但不聽勸告，反與本村惡少結夥滋事，騙奸婦女，拐賣寡婦，賭博嫖娼，五毒俱全，真是貨真價實的一個盜匪惡人胚子。後來，他的父親趁他不備用滾開水淋潑頭上，使他頭頂毛發盡落，疤痕布頭，其葛二禿子的綽號緣此得名。”
    “是啊，是啊，聽說這小子生來好鬥，特別凶狠，腦瓜又特別靈活。這小子忒厲害了，日本子還沒來到咱這裏，他就打著抗日的旗號籠絡了上千人的隊伍，現在投靠了皇協軍，恐怕這方的老百姓更得遭殃了。”另一個黑臉漢子接過了話茬。
    “這幾個家夥究竟是些什麼人哪，怎麼一會兒對土匪大加讚賞，一會兒又為老百姓的安危著想？”金昌盛正在納悶，八仙桌前那個一直沉悶的漢子終於開口說話了，一張嘴聲音就大出前邊的好幾分貝，“邵北武的情況和葛二禿子也相差無幾。據說他的父母送他讀書，他卻有一多半的時間呆在賭場裏。他爹屢次把他捉去連打帶罵，他總不思改，並失手將他爹的眼睛打傷了。他爹認為他敗壞了家風，是個不孝之子，在氣憤之下叫他大爺把他拉到雪地裏去活埋。當時圍觀的達幾百人，邵北武已被埋到僅剩下了腦袋，當時他爺爺用身體將他爹的視線遮住，並大聲說：“埋起來了，埋起來了！”同時，不少人過去把他爹連推帶拽地送回了家，另一些人過去偷偷地把邵北武挖了出來，他才活得一命。聽說現在這小子又和王金蘭他們的白吉會攪合在了一起！”
    “什麼白吉會不白吉會的，王金蘭的大號也是你喊的？喝水，喝水，別他娘的說話不長眼，當心旁邊有耳朵！”和金昌盛背對著的那個漢子突然打斷了對方的話茬，八仙桌前的漢子們一下子沉寂下來。
    金昌盛見自己無處可去，正想轉身離開，突然發現“早知道”和“二白話”也在那個角落裏喝茶，他剛想打招呼，卻見他們的目光滯留在那個八仙桌上，根本沒在意他的存在，就在他遲疑之際，“早知道”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哎，“二白話”，你聽說過嗎，那個白吉會的人實在是太厲害了，他們天天吃靈符、喝仙水，個個刀槍不入。據說是有一天，他們有三個人每人拿著一個小籃子和一個小扇子，沿著京津鐵路往南走著，突然遇到了日本鬼子，小鬼子兒叫他們站住。他們置之不理，照樣走路。小鬼子兒就開槍了。但是，那三個人卻沒有倒下，這可氣壞了小鬼子兒。於是，小鬼子兒就把機槍架起來掃射。那三個人就用扇子來回舞動。小鬼子兒的子彈全被收到了他們的籃子裏。他們一邊扇還一邊對小鬼子兒哈哈大笑。小鬼子兒驚慌失措，以為遇到了神仙，丟下機槍就嚇躥了。”
    “二白話”正聽得入神，八仙桌前那個背對著金昌盛的漢子猛然哈哈大笑，突然又底下嗓門兒小聲嘰咕，“你們聽到了嗎，咱們白吉會的人在人們的心目中已經成了神仙，用不著咱們自己宣傳了，連小日本兒都怕咱，就別說對付共產黨八路軍了……撤！”
    八仙桌前的四條壯漢剛一起身離開，一直背對著金昌盛的那個人就把那張很有特點的臉暴露在金昌盛眼前。
    “啊，陳麻子，原來他是……”金昌盛驚得目瞪口呆，後麵的“白吉會的”四個字還沒說出來，他就慌忙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