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醫生，下午開會！陳護長在發飆。”鄭平在電話裏喊我。
    他又說，今早有一個內科病人出院，發現住院收費清單上有鎖骨骨折手術費，便找到醫務科投訴。彭院正好在醫務科，指示楊科長調查此事，並立即撤消那病人的手術費、麻醉費等；而沒收手術費那個外科病人已經出院，結果醫院損失幾千元。手術室陳護長憑她老公在鎮府主管醫院，對彭院肆無忌憚。今天，彭院碰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故意小題大做，來一個整風運動。他還親自掛帥，開了高層會議，要求陳護長立即把此事解釋清楚。陳護長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整個會議沒說一句話。以前開會時，她的話比護理部主任還多。
    鄭平告訴我，那個手術收費單是我寫的，負責收費的是李雪婷。我寫住院號時，把最後一個字“6”寫得有點像“0”，結果李雪婷把它錯作“0”，那是一個內科病人的住院號。陳護長通知手術室開緊急會議，重點討論這個問題。我聽了鄭平的話，整個人呆住了，好久才緩過氣來。
    下午2點，我匆匆回手術室。我剛進手術室，碰到如大病後的李雪婷。她夾著一本《護理考題》，早我一步進來。從她浮腫的眼瞼，可知她哭了一個中午。
    李雪婷用沙啞的聲音叫了聲“梁醫生”，然後把那本《護理考題》放在鞋櫃上，彎腰去換室內鞋。那書放歪了，“叭啦”掉下來，打在她身上。我慌忙去把書拾起，還給她。她抬頭望著我可憐地說：“怎麼辦？你告訴我，怎麼辦？會不會炒尤魚呢？”
    “不會！不會！以後小心一點啦。”
    “那天我看書，看昏了腦，所以不小心收錯，連累了你……”
    我揮手示意她不用說了。我明白她的意思。眾所周知，在石明醫院當護士特別辛苦，除了工作累，還要應付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最後年終考”，還有突如其來的各種考試，比如非典時期的“隔離護理”，登革熱流行時的“登革熱防治”等等。石明醫院護理考試與眾不同，100分卷也要80分才合格，題目在那本有三千考題的《護理考題》裏出。如果考試不合格，不但要補考，還要扣獎金。所以，每臨考試，那些護士不管老少一律捧著書上下班，這成為石明醫院在網上的八景之一。李雪婷去年有一次考試78分，結果被扣了200元，還要補考。以後，每逢考試，她總是書不離身，也許因為看書看昏，才收錯手術費了。
    她透過玻璃窗看到陳護長閃過的身影，玉體顫了一下，低頭躲避。手術室的護士最懼她。陳護長幹練精明，罵人更是快嘴高音、抑揚頓挫。每逢周會，其實那不像開會，簡直是陳護長一個人在發泄，把護士們罵了一遍就算開完會了。據鄭平說，醫院護理部主任快要退休了，她早瞄準了那個位置，所以對護士工作特別苛刻，一旦發現護士有點差錯便暴跳如雷，把出錯的護士罵得體無完膚。李雪婷上午被她罵了一頓，現在又等挨罵。她精神快崩潰了。
    我和李雪婷走進小會議廳時，所有的同事來齊了。陳護長的目光不斷在李雪婷和我身上遊動。我故作輕鬆叫了一聲“護長”。她點點頭。李雪婷不敢吭聲，有點顫抖地坐在身邊，把頭低到胸前。大家神情肅穆，整個會議廳靜得隻有空調在“噝噝”地響，以及李雪婷眼淚打在衣服的“嘀噠”聲音。陳護長掃一眼大家，用筆記本拍了拍桌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就連李雪婷也抬起頭看陳護長。陳護長用沙啞的聲音大聲喊著說：“開會！”
    陳護長狠狠地說：“現在全醫院都知道手術室收錯費的事啦。大家是不是感覺很光榮呢？手術室每年的先進科室今年可能泡湯啦！彭院在大會上發火啦，要求嚴查此事，並保證以後杜絕再發生類似差錯。護理部王主任也寫檢討書……此事責任最大是梁醫生和李雪婷……
    “梁醫生。你曾當過麻醉主任，卻連一個阿拉伯數字都寫不好！把“6”寫得“6”不像“6”，“0”不“0”！你的麻醉主任是怎麼當呀。這一次，我還翻看了你以前寫的記錄單，有一份記錄還把我陳惠蓮的姓寫成岑惠蓮！連我的姓都改啦！我爺爺知道了，也會還魂，你敢連我姓都改！你剛來時不適應這裏，我給時間你，但現在你還是爛泥扶不上牆……
    “李雪婷來手術室鍛煉兩年啦，就連收費都收錯，你的眼睛是長在頭上！即使住院號錯，收費單上也有病人的名字呀！你怎麼不對一下名字，就糊裏糊塗裏收費啦！護士工作是要三查七對。我跟你說過，叫你工作要細心，不要總讓別人給你擦屁股！上個月你包一個骨科包漏了一隻咬骨鉗，結果骨科王教授向我投訴……婦產醫生也投訴你值班時，電話遲遲不接，你知道宮外孕大出血會死人呀；產婦的胎兒宮內窘迫不但會引起胎兒死亡，還引起產婦死亡……你一直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總以為別人不會說你！你以為自己很美嗎，就連我介紹的職工司機吳直彬都看不上眼……
    “枉我一直對你們那麼好！其它科室都沒有上班餐，我給你們爭取啦，把你們吃得肥肥胖胖。你們不認認真真工作，反而出了大差錯！別以為聘用工出事一走了之，醫院會把責任追究到底！別，別以為我會保你們！寧可你死，勝過我死！你死勝過我死……
    陳護長最後幾句話是喊出來，嚇得大家雞皮疙瘩，汗不敢出。旁邊的李雪婷一直在流淚，淚水把她裙子打濕了一片。特別當她聽到陳護長說不會保我們，我們死好過她死，她整個人在顫抖著。我也很害怕。我怕撤職，即使不撤職也怕影響我轉職工。伊妮快工作一年了，時間一到就可以轉為職工，明年或者後年我就有機會考職工了。想到這裏，我的心仿佛被車輪輾過，壓很很痛很緊，喘不氣來。
    陳護長最後說：“大家發表意見，以後怎樣杜絕這類事發生！”
    大家都不敢作聲，快轉職工的方主任附和說：“這事已經發生，以後大家工作要認真點。我認為以後凡是收費單，醫生護士都要查對一次住院號才可入電腦，否則不準入電腦。醫院就是講三查七對嘛，以後收費也要這樣……”
    方主任說那麼一堆廢話，目的是討好陳護長。陳護長反而罵他說：“你怎麼不早說，應該早一點跟大家說呀，事後諸葛亮！”
    方主任立即不敢吭聲，臉都變成豬肝色了。
    會議在陳護長罵夠罵累後解散。李雪婷在小胖的扶持下，掩麵離開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