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你進來坐。我有重要事跟你說！”
    方主任憨厚的馬臉繃得緊緊的，豆小眼睛閃著賊亮，厚嘴唇半張著，準備喋喋不休的轟炸。是不是給我“安卡”的回扣呢？我想。方主任已經有三個月不給大家局麻藥“安卡”的回扣了，我們停用“安卡”三個星期了。我剛來，用藥不多，隻有幾百元。鄭平說，以前“安卡”的代表常來石明請大家吃飯，逢年過節送禮物和醫學教育學分等，現在銷聲匿跡了。這是方主任搞得鬼，目的吃掉所有回扣。據鄭平說，方主任胃口越來越大。當初，鄭平帶領大家從陳護長手中奪走麻醉藥品和耗材的進貸權，搶走了回扣。現在，方主任又搶走了大家的進貨權，獨自進貨，給大家的回扣越來越少。鄭平說，再這樣下去，大家幫方主任打工了。
    “有什麼指示呢？”我關掉房門問他說。
    方主任黑著臉、白著眼坐在太師椅上說：“昨天，我碰見歐陽氓。他說上次帶來的女孩子做人流後鼻子全塞了，差點窒息啦。我問過婦科董主任。她也說是有這件事。出了那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向我報告呢？”
    “有這事。但很快解決了，所以沒有向你報告。仿且那個病人是特殊的，我從頭到尾都不願意給她打麻醉。我也請示過你才打呀。”
    “我是怎麼說！我叫‘你看著辦’。我沒有叫你做呀。”瞪我說，眼睛如燈籠。
    我對他的“出爾反爾”非常生氣。但我也無可誇何，沉默扭頭看窗外，朝陽如火，把整個石明公園的樹林鍍了一層橙紅，驚飛一群野鷺。
    “這件事本來要向醫務科報告，然後集體討論。我看你試用期還沒有滿，現在給你一個麵子，不向上麵報告。你呀，我不要求你做什麼。隻要你認認真真工作就成啦！”他緩和語氣說。
    “謝謝方主任！”
    我心裏想“無事勸殷勤，非奸即盜”。
    “醫務科楊科長跟我說了幾次啦，關於你醫師執業證變更注冊的問題。你現在辦成怎樣？院長每次開會都強調這個問題。他說，醫師執業證沒有變更，那是非法行醫。”
    “現在有點難度。我原醫院要我賠錢才給我辦理，我正在找人。”
    “找人給一點錢就成啦。我第一次回去辦調動也遇到困難呀，我去人事局局長的家裏扔了4000元。他一直都不答複我。第二次回去，我扔給他10000元，過了一個月他便打電話給我，叫我有空就回去辦理手續。社會就是這樣，請人辦事就要請人吃飯給錢，有什麼辦法。有人給錢還辦不成事哩，內科的賈醫生找深圳人事局某某人幫忙。結果，給了8萬元，那個人還沒有來得及幫他辦就下台。他想要回那些錢，人家都說請人吃飯吃掉了。這有什麼辦法呢？隻能怪他錢沒有用在刀鋒上。我就是靠龔院長，隻投資一個人就成啦……”
    方主任一說到這，立即濤濤不絕，仿佛說話就是一種享受。
    突然，崔醫生打了房門。方主任對她說，過一會開會，通知鄭醫生他們。
    當麻醉醫生都回來，大家在手術室的小會議室開會。這是方主任回吉林辦調動之前的會議，他說隻要回去完成最後一次手續，就轉為職工。
    方主任雙手壓在桌麵，掃了一眼大家，臉帶慍色，不滿地說：“最近，術後鎮痛的產婦連續出現了幾個錐體外係綜合症。前天，鄭醫生做了一個剖宮產手術的產婦，出現脊柱強直，雙眼上翻固定，嚇得家屬去醫務科告狀……醫務科楊科長要我寫一份報告給她。我準備寫報告上去。怎樣寫呢？把術後鎮痛停掉，還是改用別的術後鎮痛配方呢？你們發表意見吧。”
    術後鎮痛是麻醉醫生主要的灰色收入之一。一個鎮痛泵回扣70元；5支“安卡”局麻藥，可以回扣30元，一個病人的術後鎮壓痛共有100元回扣。方主任要停掉，那就斷大家的財路。我猜測，他定有大陰謀。
    崔玲玉是麻醉科唯一的職工，她先說：“病人出現錐體外係症狀原因是止吐藥氟呱利多引起，可以用別的止吐藥嘛。不過，廣東省大多的醫院都是用氟呱利多做止吐藥呀，偶然引起錐體外係症狀也正常呀。一般停了藥病人的症狀很快消失啦，不用一定要停止術後鎮痛！現用的配方已經有兩年啦，極少出現副作用呀。我懷疑最近頻繁出現的副作用，是這批氟呱利多出了問題？”
    方主任說：“幹脆用芬太尼代替嗎啡吧，芬太尼的副作用比嗎啡少很多呀。”
    鄭平說：“以前不是用過，結果止痛效果不理想，總被病人投訴。還是用嗎啡好，雖然會引起嘔吐等副作用。”
    我一直默不作聲，隻看桌上的報紙。突然，我看到一條叫《打斷骨頭去撞車》的新聞。報道寶安區某交警的妻子，在路上撞倒一個建築工，那工人說摔斷了手，向她索賠兩萬元。她打電話給她丈夫。那交警正在附近執勤，帶了幾同事來查封現場，又把那個骨折工人送到醫院檢查。醫院放射科醫生診斷工人是陳舊性骨折，骨折最少也有半年了。交警立即捉拿這幫人，搗毀了一個撞車集團。我腦子浮現那天羅伊娜撞車的事，終於明白那個工人右手落地，卻左手骨折。如果不是碰上交警的家屬，這幫家夥還在行騙。
    突然，我手機震動了，是羅伊妮的短信：梁醫生，今晚有空吃晚餐嗎？
    可能有事。不過，我看能不能推掉那事。過一會，回短信給你。
    嗬嗬，有事，那就改天吧。
    也沒緊要事，過一會再回你短信。
    其實，我並沒有事，我隻是給羅伊妮一個感覺，我非常重視她。過一會，我發短信給她：事情推掉了。
    嗬嗬，6點蝶戀蝶咖啡廳見。
    今晚不見不散。
    嗬嗬，晚上見，88。
    冷不防方主任問我說：“梁醫生。有什麼好辦法？”
    “我以前在廣州工作時，也用氟呱利多做止嘔藥，偶然也出現錐體外係症狀。後來，我用新止嘔藥，它叫昂丹斯瓊，藥效好，副作用少，隻是價錢比較貴。可是，你們這裏沒有啊。我建議氟呱利多減一半量，別外加止吐藥胃腹胺吧。你們看怎樣？”
    方主任說：“好。那就按梁醫生的辦法用吧。我也這樣寫報告。另外，關了‘安卡’的事，由於最近的藥都是彭院進貨，所以沒有回扣啦。還有，鎮痛泵和腰硬聯合包現在也是院長進貨啦，回扣由70元減到40元。大家看著辦吧。”
    我一聽立即明白方主任今早所作所為了，原來他想獨吞前三個月的“安卡”回扣，還想把鎮痛泵和腰硬聯合包都啃掉30元。他知道鄭平肯定反對，怕我支持他，所以早上找我談心，目標要我不要反對他。
    鄭平想了一會，然後大聲說：“‘安卡’如果不給我們，那就停用。至於腰硬聯合包可以減，但鎮痛泵絕對不能減，否則停用就停用！”
    鄭平在腰硬聯合包方麵作出讓步，是因為病人肯定要打麻醉，要開包，所以腰硬聯合包是必用品；但術後鎮痛是可用品，麻醉師可以給病人用，也可以不用。仿且，手術醫生知道術後鎮痛有回扣，巴不得取消術後鎮痛。他們一個月拿五千元回扣，有的還上萬元，醫院沒有說他們濫用藥品；我們才拿兩千元，他們就眼紅了。麻醉醫生與手術醫生為此，發生不少碰撞，最後多是麻醉醫生虧了。他們用各種籍口抵製術後鎮痛，如王教授說術後鎮痛影響病人神經恢複；腹外科醫生說術後鎮痛影響病人腸移動。
    如果方主任減術後鎮痛的回扣，大家一停，他也得不償失。
    崔玲玉立即說：“我讚成鄭平的說法！”
    鄭平望著我。我說：“我讚同鄭醫生的建議。”
    一直不作聲的黃醫生也點點頭，也不知道她是讚成還是反對。在我們麻醉科裏，她的技術最差，所以平時她話不多，生怕得罪誰，影響她飯碗。我猜測方主任開會前也跟她談過話，隻要我和她支持方主任。方主任這次“貪汙”就光明正大地通過了。誰知道我還是站在鄭平那邊，但我們也作了讓步，腰硬聯合包少拿30元回扣。方主任見大家都反對，但也作了讓步，隻好同意鄭平的說法。
    我暗裏計算，我們平均每人每月的回扣將被方主任貪了30%，大約一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