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何處飲空樽 序 ·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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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漁舟傾翻藕碾泥,烽火燒盡碧波水。
征人骨寒於戰場,筷箸自此難成雙。
百年山河,一朝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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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隱。
“報!西河口岸失手,燕將軍被俘,途中自盡,敵軍以至裕梁莊。”
“報!右方敵軍攻陷了秦郡以北,成將軍戰死沙場。”
“急報!敵軍馬上攻入淮中,隋將軍請陛下指示。”
“急報……”
連番的敗績,此起彼伏地在龍椅之上的帝王的耳邊回蕩。年邁的權相國屢次勸諫,也是充耳不聞。
踏著未寒的骸骨登上的龍座,如坐針氈般的被深深地刺痛。
那是一個隻懂得詩詞歌賦的俊雅賢士,是一個熟讀聖賢古籍的君王信臣——南隱的皇二子秦穆。
南隱王放下玉墜,用沙啞的聲音說:“傳旨,請各位將軍商議戰事。”
“陛下,聖明!”權相國匐倒在地,終於看見眼前的帝王做出了身為他作為一個王的第一件事情。
那不是一個愚昧而荒淫的帝王,隻是被生死之念隔絕了思緒。這些是這個看著他長大的相國所知道的。
但是他亦看出,在王的眼裏沒有希望和生機,一片濃霧深鎖。亦如龍案上玉墜下所壓住的畫,山體巍峨卻荒蕪貧瘠,雲間有孤獨的居所,卻也蹋了半邊的屋頂。
以及那用小楷書題寫的詩:
“漁舟傾翻藕碾泥,烽火燒盡碧波水。
征人骨寒於戰場,筷箸自此難成雙。
百年山河,一朝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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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蔓延即將入京,年輕的帝王作出了戰略的回應,戰局逆轉,攻守異形。
北厥帝親征南隱,衝著南國的沃土,也為了南國的思慕。
“陛下,我軍在絮麓坡遭伏,死傷慘重。”
“報,南隱王親上陣作戰,我軍敗北。”
北厥帝揮袖起身,站在地勢圖前思考良久,說:“哼,你終於認真起來了,南-隱-王。”
可是局勢已經不容他在拖下去了,他要速戰速決。
“傳召下去,明日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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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兵急報響徹了這個陰沉的大殿,血腥味道從四個照不到光的角落滲出,南隱王從龍椅霍然站起身來,奏章掉落在了案幾上。
他的發抖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和絕望:“屠城?”
南隱王一揮臂把所有的奏折甩到了地上,用一種極為失態的無助感麵對著父輩們的老臣。
“為什麼?不打是死,打輸是死,打贏了還是死?”秦穆帶著哽咽一一晃過五位老臣的胳膊,他要這個答案,他不是可以狠心到為了勝利而舍棄他人之命的帝王。
秦穆的腳步最後停在了權相國的麵前,問:“相國,你告訴穆兒,若是陟哥哥會怎麼做?”
“陛下,請不要再孩子氣了,若是大皇子的話,定會以大局為重。”
一時語塞,他的皇兄確實心懷天下,具備了做一個帝王的果決與狠辣,可是他不是,他隻要在他的傍邊輔佐他,勸諫他,這就是窮盡秦穆一生的心願。
先皇曾說過,穆才華橫溢,得他者得天下。但卻不是做一個好的君主的候選人。陟久曆沙場,胸懷抱負,王者不二之選。
而他們是一體的,在紛亂的皇宮爭鬥中,陟擊敗了他所有的兄弟,將他們淪陷成為流放之囚。
穆的才智,陟的狠心。讓他們在宮中隻手遮天,半個天下已收在囊中。
而今……
衛兵再報:“陛下,敵軍已經開始了第二輪的屠城,他們說要見陛下。”
“陛下,他們這分明就是要挾。”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臣憤然地說道。
秦穆的嘴角不自然的上揚:“他們是要朕歸降……”
“陛下,請慎重思量!”眾口一詞。
“來人,擺駕城樓!”
“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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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紅了塵埃,高聳的牆樓上也能聞見血液濃烈而腥膻的味道,南隱王不禁地打了個寒顫,他轉身望著權相國,眼神好像在問,能嗅見吧,是五百人的性命,而這隻是個開始。
秦穆一眼就望見了為首的人,身披金色的鎧甲,腰上掛著玄色的寶劍,表情像是貪噬鮮血的怪物殘酷卻俊美。
北厥的王——陳淵。
馬蹄下是被踩踏的南隱人民,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項頸上噴湧著血液,像綻放的詭異的花朵淒美殘忍,一點點地刻入秦穆的瞳仁。
秦穆看到那個高大的男人望著自己,仰視的同時又如一種野心般的俯察,他‘舔血’的唇上總是帶著蔑視萬物的弧度。
“皇上——”城樓下響起了一個婦女淒厲的喊救聲。
秦穆的心被那種力量撞得很痛,他看見一個中年的農婦摟著兩個男孩,孩子們緊緊的相擁著,母親的臉上帶著一種對生的祈求。
城下有人高聲喊話:“若南隱王願歸降於我北厥王朝,屠殺便到此結束。”
條件很誘_人不是嗎?秦穆這麼跟自己說。
他還是習慣看向權相國,相國咳了下嗓子:“陛下就忍心看著曆代先祖們守下的基業就這麼拱手讓出,而且大皇子在天之靈也不能告慰吧?”
“什麼?權相國知道嗎?已經死了多少人了,皇兄已經死了,到底接著還要死多少人才可以製止戰爭。”
秦穆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那對母子那裏,深怕北厥的主子一個不開心屠殺繼續進行,可是……
刀刃摸過了那婦人的脖子,城底有人喊道:“給南隱王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高牆上,權相國跪在地上,頭貼著地麵說:“陛下,開戰吧,南隱不能就這麼如棄草芥的讓出。”
“朕上這個皇位,是您逼的。今天,您還是逼朕。其實,朕在您的眼中一直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吧……相國,您辛苦了,可是朕無法扶您起來了……是朕懦弱……”
說完,秦穆傾身翻下了城牆,誰也沒有料到,沒有任何人做出及時的反映去拉住他們的王。
‘相國承認吧,我們已經輸了,其實隻要一步,他們就能破了朕的京城,掀了朕的龍椅。你可以說穆兒軟弱無能,可穆兒不怕死,若穆兒一死換得千萬生命卻也值了……’
是啊,粉身碎骨也好,總比在這渾濁中苟延殘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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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踏起了粘血的塵土,玄色之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北厥帝借著馬頭用力躍起,騰空接住了秦穆下墜的身體,倒在地上。
秦穆睜開眼睛望著放大的麵孔,鼻息粗重地撲在了自己的麵頰,那雙緊盯著自己的眼睛帶著難以置信和無盡失望。
男人舉起拳揮在了秦穆的臉上,放肆地踢打著秦穆的身體,在別人的領土上這般的欺淩別人的國主,這是對一個國主最好地羞辱吧。城門緩緩地打開,蒼老的聲音喊道:“住手!”
……
“南隱不再為國,從此附屬為北厥的郡都。”
秦穆拖著被踢打的身體抓住了權相國的袍子,喊著:“相國,相國……”
“奈何,奈何……我的陛下,是老臣的過,老臣不該這麼逼您,您回來就好。”權相國俯下腰扶起了秦穆,總比真的逼死穆的強,總比無臉麵去陰間麵對先祖們的好。
突然,北厥帝一把拉過了秦穆:“作為見證,也為了祝賀兩國的統一,您的王將成為我的王侯——恕卿侯,你該簽降書了!”
北厥帝一揮手說:“來人,降書呈上。”
“陳淵,你別欺人太甚……我們……”
秦穆攔住了權相國,轉身對北厥帝說:“能容朕,不,是我跟相國說幾句嗎?”
陳淵轉身上馬向隊營行了些,拿降書的侍衛也跟在了後麵。那侍衛聽見陳淵的低語:“你可讓我真失望,最後一場戰居然你不戰便降。”
穆拉著權相國說:“相國,我知道你擔心穆兒,是我對不起南隱的百姓,更對不起列祖列宗……這裏需要更好的明主。”
“陛下,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必敗無疑,從大皇子的行北坡戰敗便注定了,您也莫要責怪自己。老臣擔心北厥帝會為難陛下,您是老臣看著長大的……陛下……”
“從今再無南隱王秦穆,隻有北厥如行屍一樣的恕卿侯秦穆……相國再為穆兒唱一次南隱的歌吧……”
‘以後我便隻是一個享受著受虐般華麗約束的囚犯……
南隱……再見……再也不見……也無顏麵再見……’
那一次的轉身便是永遠。
迢迢兮路遙,漫漫兮孤煙,奈何,奈何……
“皇兄,皇兄……”
春,桃林一片殷紅,紅綢蒙著秦穆的眼睛,秦穆的小指上栓著根紅線,秦穆不斷的摸索著紅線的那頭在何處。
桃花馥鬱的香氣在鼻尖遊走,讓秦穆嗅不見他所熟悉的味道。秦穆迷惘地走著,無意間撞在了一個結實的懷裏。
“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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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穆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一個沉重的身體壓在自己的身上。頸邊留下了一串細碎地吻,秦穆翻身推開了那人。
“陛下,請自重!”秦穆的聲音帶著厭惡和抗拒。
陳淵用食指抹過唇邊,說:“哼!我還沒有問你皇兄是誰呢?”陳淵俯下身子,摸著秦穆的臉廓,“今天,你讓朕很失望,還以為你和朕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呢,沒有想到你竟然也做了縮頭烏龜,真不像朕認識的你!”
“陛下……慶功宴卑,卑臣也已到了,何必再這樣羞辱一個降臣呢!”秦穆望著陳淵的眼神犀利非常。
陳淵的眼中滑過一絲戲謔,仿佛愛極了這種眼神,陳淵的左手用力地撐起了秦穆的頭,溫熱的鼻息撲在了秦穆的臉上,“朕好懷念你的這種眼神,今天可真的嚇了一跳,看著你那種懦弱和絕望的眼睛,還以為認錯了人呢,還好你還是你,朕終於抓住你了,再不準你逃開了……”陳淵輕咬著穆的耳垂,聲音中有一種東西叫——動情。
可是秦穆卻一頭霧水,他在此之前並未蒙麵過北厥王,秦穆用手撐著陳淵靠近他的身體。“我不懂陛下說的是什麼?請陛下自重……”
“若不是朕真的想和你沙場一見,你以為你真的可以逃走嗎?上次行北坡一別,才短短幾月朕就快淪為一個睹物思人的笨蛋,說吧,你要怎麼負責,嗬……”
“行,行北坡?”
“朕真的很想得到你,我不管你心裏是不是還有個別人,你都是朕的了,朕的陟。”說著陳淵深吻住了秦穆的唇。
陟?陟!
秦穆狠狠地咬破了陳淵的嘴唇,血液滑進了彼此的口腔,陳淵撐起身子摸著出血的傷口,剛想破口大罵,卻看見秦穆的眼中帶著別樣的溫柔和愴痛。
“陟?他?我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秦穆的聲音哽咽沙啞,他看著跟他一樣可憐的王,“死了,你找得人他死了……”他明白他要的原來不是降臣,而是一個他想念的人,這個人恰好也是秦穆心中最深的傷痛,那個傷口被血淋淋的揭開,那是他最不敢麵對的現實。
天未晴,卻又雨。
“你,你在說什麼?那你是誰?”陳淵背脊瞬間的僵直,他狐疑地打量著身下的人,沒錯是他熟悉的麵孔,是他熟悉的身體,是他熟悉的一切……
“我是南隱的王,秦穆!”
真相如此殘忍,他一遍一遍地審視著眼前的人。那個日思夜想的人應該是秦陟,他所得到也應該是那個耀陽而照的男子。
“不是的,南隱的王應該是大皇子秦陟才對!”陳淵喝道,像是命令一樣。
秦穆轉過臉,把身體蜷在了一起,好像一個刺蝟蜷起著保護著自己。
秦穆的聲音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到像是無關痛癢。
“卑臣要謝過陛下沒有殺我皇兄,但是……飛羽軍在營救皇兄逃回城的途中,遇到了暴風雨,山體滑坡皇兄連帶飛羽軍十五人無一幸免,全部埋在了深山裏……骸骨難尋……”
可就是這麼簡單地陳述著那段噩夢般的經曆時,已經讓秦穆感覺到了心靈上的透支,一字一句都在刺傷著靈魂最柔弱的地方。那一次的營救計劃是他一手策劃的,本來是萬無一失,誰曉得天命難違。他是如此的愛著,敬著他的皇兄,可是物是人非……
“不是的……不是……我要的是秦陟,是秦陟……”陳淵跨下床榻,跌跌撞撞地掀簾出帳,“來人,傳師將軍,陸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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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醉夢叫醒的兩位將軍跪在北厥帝的營帳內,聽著他們的王高喝,著:“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北厥帝即位的時候探子是在場的嗎?為何還有錯,朕要的不是這個人,朕要的人跟本就不在了,為什麼沒有告訴朕?”
“是,沒錯啊,探子確實是看的秦陟太子……這,那帳中的難道不是嘛?不會是我們中了調包了?”陸將軍撓著他鳥窩般的頭發說道,當年的探子就是他,他相信自己是不會看錯。
陳淵愣了下,其實沒錯沒有認出他們的區別不是嘛?
原因其實就是——他們是雙生兒。
“滾!”
俗話說得對,伴君如伴虎,兩位將軍的酒勁被硬生生的給嚇得消失殆盡,快速逃出了君王的帳營。
陳淵趴在桌上,把臉埋在手臂間,誰也不要來窺探現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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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喜歡他,如此的喜歡一個人,這還是第一次,那麼深沉的執念,當年他打拚天下為了年少時許下的諾言,為了對得起列祖列宗,現在他征戰沙場隻為一睹他姿容與風采,要他和自己共逐天下。
而今一切的努力付之一炬,難道要他找個代替品來代替找到原始的意念?
幼時,他拉著他的手,他保護著他的安危,因為他是哥哥……
他們的母親雲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可是卻在他們九歲那一年,被嫉妒之心深重的皇後刺殺,而皇後則被打入冷宮。
皇後無子,接下來繼位的最有可能的人選便是他們,所以在複雜的後宮之內,窺視著太子寶座的位置便是各位後妃們心中目標,明爭暗鬥,鏟除異己。
自那次因遭遇其他妃子的投毒後讓他們差點生死相隔後,秦陟就發誓要一生保護秦穆。
他們擁有自己的世界,在那裏他們許下了執手的諾言。秦穆最真的笑隻留給陟,而秦陟的溫柔隻付於穆。
先皇的身體日漸而下,而此時又遇北厥新帝即位,誓言要開闊疆土,連胡蠻也臣服於他,下個目標便是南方。
第一次的敗績後,先皇立即冊封了大皇子秦陟為太子,並且統帥三軍,壓製北厥的勢力。二皇子秦穆為軍師,竭力輔助戰事。
龍灘之戰,庭安之戰兩場大的戰役中,南隱大獲全勝,因途中秦穆的身體忽然有恙,皇兄不放心便送穆回京,不想第三日的守關時中了埋伏,手段堪稱卑鄙。
行北坡戰敗,秦陟被俘。
陳淵第一次見到秦陟的時候,就被他眼中的桀驁不馴所吸引,從沒人可以給他高傲的心帶來這麼大的壓迫感,也萌發從未有過的渴望。
其實早在龍灘之戰中,陳淵便見識過秦陟在陣前的姿容,像孤高鷹一般,信心十足地看著敵方的陣營,不屑加之嘲諷。
因為他有秦穆,營帳中出謀劃策,戰略部署的軍師,那麼的相信才會感覺這麼無敵,而且,他知道他在等他回去,他也要他放心……
陳淵便是這樣地淪陷了自己,他和秦陟聊起了天下,一個北厥的王,一個可能將來是南隱的王。
一起策馬討論天下的趨勢,陳淵看見秦陟望著黃昏的夕陽下沉時的表情,有笑容,有快樂,有幸福。餘暉照耀是那樣的美麗,溫暖。可是,他也知道,秦陟的心裏躲著另一個人,他從不曾聽秦陟提起,卻能感受到秦陟在說到以後的日子時,臉上不經意露出的愉悅。
還有那夜,兩個醉倒在一起時的情景,陳淵看見了秦陟肩上的齒痕,那是一種永遠烙印,烙著愛情。
秦陟是理智的,他拒絕了陳淵,其實一切就是在安排之中的事情。灌醉陳淵,飛羽軍突現劫走了秦陟。
那時陳淵就站在帳外,看著絕塵而去的秦陟,發誓沙場正麵交鋒再一決雌雄,可是卻不想這一別,卻是生死之隔。
秦陟回途之前,先皇便已病逝,遺詔立皇太子秦陟為皇。舉國悲痛未滿一月,便又傳來太子之死。
權相國和幾個忠心不二的老臣為了國家的安定,便把二皇子秦穆‘逼’上了皇位。
悲傷、厭惡席卷,這都不是秦穆想要的,從來沒有那麼無助過,沒有了父皇的時候他告訴自己,還有皇兄在自己的身邊,不會寂寞。
可是現如今,他坐在龍椅上,這個他從不期待位置上,可以稱之為‘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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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穆走出營帳,遙望著南方,舉起手比做了一個框,框著月亮,那一眼便是這個帝王最後可以思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