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嘻嘻笑出來，“悅公子回來了？”
    那人握住九如冰涼的手，不由就蹙了眉，忽然惜字如金，“怎麼回事？”
    九如笑彎了眼，使勁握一下裙角，“沒事沒事，絆了一下，撒了水。”
    悅子宸低頭，瞧她鞋襪裙子都濕了大半，蹙眉使勁搖頭，“她們為難了你？快回去換身衣裳，會著涼呢！”
    九如彎身撿起那水桶，笑彎了眉眼，“沒事的，九兒粗陋慣了，沒那麼嬌貴！”
    那人卻隻是蹙眉，“先回去把衣裳換了。”
    九如低頭瞧自己異常狼狽的樣子，隻一味的笑，“您放心好啦，沒事的，沒事的。您直管忙著，不用管我。”
    悅子宸卻不肯放開，抿一抿唇，索性伸手奪了她手上水桶，“等著。”
    九如站在那裏，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忽然就笑得無比開心。
    瞧見悅子宸親自汲了水，牽著九如的手一路回來，浣洗司管事的桂嬤嬤駭得白了臉，“哎呀，我說公子呀，這可怎麼使得？”
    “有什麼使不得？幫一幫自家妹子而已。”悅子宸不動聲色，隻是無比親昵的牽起九如的手，輕輕摩挲她長出粗繭的小手。“我這妹子，還要勞您費心照應。”
    那桂嬤嬤滿臉堆笑，“那是，那是。您這妹子可真是沒的說，勤肯實誠，怎麼說都不肯偷一點子懶。”
    九如聽著她諂媚討好的聲音，想著她素日裏黑鏘鏘冰冷冷的臉，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我想帶她出去走一走，不知……”
    “公子這是哪裏的話，您自去就是了！姑娘什麼時候回來都沒關係的，我差人給留著燈！”
    悅子宸冷冷笑了一笑，溫柔拖住九如的手。待出了門，他鬆開九如的手，抬手撥弄她額前碎發，“這桂嬤嬤也算是宮裏的老人，自來見慣了宮中傾軋，最是拜高踩低的主，你自己還多留心。”
    九如隻是笑，“原來您裝相擺架子的時候，也挺像那麼回事！”
    悅子宸抱了胸，側了頭笑，“得了，先去換了衣裳。”
    九如點頭，待要走，又回身問他，“對了，她還好嗎？”
    悅子宸略微愣了愣，“哦，挺好。現在許是在東籬喝酒呢。”
    九如倏地紅了臉，“我問我家小姐。”
    悅子宸笑出來，“她不肯管你，你倒還掛著她！她呀，好得不得了！”
    九如露了嬌憨的笑，“那就好。”
    待她換了衣裳出來，悅子宸便轉身走在了前頭，“去我那裏坐一坐可好？剛差人做了幾樣小點心，院中又有小亭，恰好可以賞月。”
    “賞月？”九如笑得彎了眼，一路嬉笑的跟在他身後。
    待到走到悅子宸居住的“雅閣”，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他捧了食盒，慢慢往石桌上擺點心，抬頭，就瞧見九如一臉忍俊不禁的笑意，“你笑什麼？”
    九如抬手指指天上，“賞月……”
    悅子宸抬頭向外間看了一眼，忽然紅了臉。“初五……我忘了。”
    九如笑得一塌糊塗，“無妨無妨，咱們還可以數星星！”
    那人便抿了唇，一臉寵溺。抬手為九如揀幾樣可口的點心。他低眉貌似無心的呢喃，“那個……王爺……沒再找過你吧？”
    “額？”九如愣了一下，旋即笑彎了眼，伸手拈了點心塞進口中，“公子真是的，他找我做什麼？”
    悅子宸便孩子氣的側了側頭，“說起來，他也不是什麼壞人。隻是有時候，任性了些。而且……”他頓住，緩了緩，抬眼看住了九如，“他以前，從來不肯輕易的招惹女子……最怕惹下風流債……王府那邊……他幾乎不回去過夜……”
    “額？”九如繼續發愣，“什麼？”
    悅子宸便有一點發呆，伸手撫弄自己額角頭發，“倘若九兒還想留在他身邊，我會讓他為你負責……”
    “負責？！”九如含在口裏的水差點噴出來，嗆的咳成一片，哭笑不得，“我的公子爺，您這是亂七八糟說些什麼啊！”
    “這個……那個……你不是……”
    他支支吾吾，幾乎要紅了臉。
    九如瞪大了眼，“你該不會以為……我和他……”她笑出來，使勁擺手，“哎呀呀！罷了罷了，咱們可別說這個，平白辜負了大好的‘月色’！”
    悅子宸便低眉笑出來，“好呀，好呀，隨你便是了。”
    九如低頭吃點心，一雙美目亂轉，“公子倒是好脾性。”
    那人也不惱，隻是淺笑著飲酒。
    很無趣。
    他不說話，她便也不說話。一個飲酒，一個望天，越加的無聊起來。
    九如起身，扶了柱子看外間天色。
    彎月如鉤，靜悄悄在天邊畫了一抹笑，而繁星璀璨，更平添了一些興致。九如笑著，索性回身搶了他的酒壺給自己倒一杯酒，“冷”。
    悅子宸便捧了酒杯由她胡鬧。
    三兩杯酒下肚，她小小的一張臉，便漸漸漲的通紅，越發顯得鮮活動人，就連話都多了起來。她自然不會醉，隻是喜歡那難得輕鬆的情緒。慢慢俯身，她將尖細的下巴壓在凍得通紅的小手上，絮絮叨叨的講民間聽來的趣事。將那些故事在心裏轉一個彎，刪刪減減，隻挑著那些無關緊要又生動有趣的慢慢的說，笑一笑，便是極好的酒肴。
    悅子宸也不說話，隻就這她的笑容飲酒。
    待說道自己曾認識的一個青梅竹馬的“少年”，悅子宸端著酒杯的手猛然抖了一抖，細白的一雙手，竟沾滿酒漬。
    “是九兒喜歡的人？”
    九如笑彎雙眼，“也不是。有些事情，無關情愛，卻刻骨銘心。”
    那人便搖頭，越加的沉默起來。
    “無趣呀！”九如便笑起來，搖著手中酒杯轉一個圈，模樣頑皮之至，“你這裏倒也安靜，隻可惜，四下裏都是高牆，好生無趣。”
    “怎麼？現在知道後悔了？宮門深入海，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九如極認真的側頭看手中酒杯，就覺得腦中有一層一疊的暈眩，可這暈眩後麵，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明，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清明。
    “後悔？”她搖頭，“我也不知道怎樣做我不會後悔。如果有些東西注定了逃不開，不如就坦然的麵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或者也可以活得精彩。”
    悅子宸眼中閃過一絲笑，隻是笑著搖頭，“可不得了！十五六歲的孩子，怎麼就學得這樣老成？”放下酒杯，他信手扯過了自己的短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四下裏都沒有高牆。”
    他學著她的口吻，將這一句話說得無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