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後院的小丫頭往浣洗司走的時候，陳蒻香寢宮中正傳來一陣陣叩拜的聲音。
    “奴婢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奴才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那聲音，在重疊的高脊重簷底下，淺淺回蕩。
    九如回身，看定了身後朝陽裏熠熠生輝的宮殿，慢慢的笑出來，“這樣也好，很好。”
    日子過得很快。因了有悅子宸的照應，她過得也算舒適，雖閑不住，卻也不至於累著，工作量比起旁的人來，算是小了不少。
    而那個悅子宸倒也是個“守約”的，閑來無事，竟真個會來看她一看。
    有時候九如不忙，他便搜羅幾件衣裳丟給她，坐在旁邊捧了書卷看著她洗。
    “公子真是的，洗個衣裳，竟然還要監工！您放心便好了，您不看著我，我也給您洗得好好的！”九如抬頭，瞧著他溫潤的眸子微笑。
    那人便挑了眼睛笑，將手中書冊翻得嘩啦作響，“這幾日要出去一趟，怕是你想讓我監工都不行呢！”
    九如抿唇笑，更加的無可奈何起來。
    可真到那人走了，九如的工作量卻一下子翻了無數倍，從前那些個見了麵便笑意盈盈的，也忽然變了嘴臉。九如歎息，這才真覺出“深如海”來。
    手中粗大的木桶輕輕丟進井中，待汲滿了水，又慢慢往上拉。粗重的麻繩，在石台上磨出嘶嘶聲響，更勒得她小小的手，通紅。
    然而，她唇邊，卻露著一絲笑——
    “哎，你們聽說麼？前兒咱們王爺差人將王府中的眾多佳麗一應的遣散了，就連當初那號稱‘春嬌灩漣勝百花’的江南第一美人，都一並遣了呢！你說，咱們王爺是不是要‘弱水三千、隻飲一瓢’呢！’”
    那小丫頭嬌氣的談笑，引得眾人一片淺笑，“咱們王爺！什麼時候成了咱們王爺了？不是你怕他怕的要死的時候了！”
    那女孩立時紅了臉，嬌嗔的笑起來，“可不就是咱們王爺麼？簾兒又不曾說錯！”
    眾人便又是一陣嬉笑，便有人接了話茬，低聲道：“可不是麼？倒真是沒想到，王爺能為夫人做到這一步！聽聞明日夫父母親人已經進京來了，明日便可進宮呢——咱們進宮這麼多年，別說是側妃，就是貴人、榮華，單是晉了位分沒有封號冊封，也見不到娘家人啊！”
    “還真是一物降一物，看來咱們王爺這次是真個用了心了！我聽聞，王爺見天裏四處網羅奇珍異寶的討夫人歡心呢！”
    “夫人的父親不也晉了官銜麼？聽說，本是要調任富庶的魚米之鄉的，他卻道在辰郡時日已久，割舍不下，便隻是晉了四品官銜，依舊坐守辰郡。聖上還稱讚他‘胸懷天下，心係小民’呢！”
    “可不是麼？我還聽聞，這為陳大人原就是狀元出身呢，與京中好多要員都是舊識！這次來京，聖上還許他多停留些日子呢！”
    “隻是聽說夫人還有個弟弟，似乎是個極不爭氣的，說是騎馬摔得重了，四肢都廢了呢！想要一點封賞都不可能呢！”
    “哎呀——這話可不能亂說，夫人還不知道呢——”
    “倘若夫人聽聞，定然要因此難過，王爺還不知要怎麼懲治咱們！”
    “是呀，前兒幾位王爺攜妻眷歡宴，就因了淮安王讚了夫人一句‘才貌雙全’，便惹得咱們王爺好大的不高興呢！”
    眾人便都笑做了一團，“你這小蹄子——主子們的事兒，也是咱們說得的？安生了沒有兩日，便不知深淺呢！”
    九如亦隨她們笑出來。轉身，她小心的提起碩大木桶，慢慢前行，“這樣也好，總是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她抬頭看看高牆上空曠的天空，“夠了，足夠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便分了心。出後園子的時候，一個不當心，水桶便“咚”的一聲磕在了石檻上，竟有大半桶的水悉數灑在了身上。
    “哎呀呀！”井水冷的刺骨，九如驚叫著，慌忙放下水桶拭擦身上的水漬，誰料撒手撒的急了，那水桶竟嘩啦一聲倒下來，潑了一地的水，又浸濕了她腳上單布鞋子。
    “哎呀呀！”她原地跳腳，卻又無處可躲，衣裳鞋子都濕得透透。她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握著自己濕噠噠的裙角，忽然就想起那也是這樣無比明媚的傍晚。那個把自己捧在掌心不許受一點委屈的莫名，也曾這樣濕噠噠的站在河裏，孩子氣的喊：“我好開心，好開心啊！”
    她一張小臉上滿是忍俊不禁的笑容，到最後，竟笑出聲來，“我好開心，好開心。”
    陽光無聲的照下來，風是輕薄的冷，一切都很安靜。靜的隻有她的笑。抬頭，她望向紅牆上四角的天空，淺淺的呢喃出聲，“名，名，你瞧，我很好，你呢？好不好呢？”
    “這是怎麼了？”
    九如抬頭，便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夕陽的光將他緊緊的攏住了，直將他白色的袍子都鍍上了微微的金紅，而後，他慢慢走近。伸手，握住九如手臂，“這是怎麼了？”
    竟是悅子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