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臨行之前，誰都沒有說話。青玉，茗翠，春水，少卿，楚江湄，玉璋，廷芳都來了，隻有吟嘯沒有來。
    和夢和酉陽已經走了，如今又要送走一個嫵言，青玉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這個南樓的牌子。
    更闌正要上車時，突然又轉過身子，對著青玉道，“老板娘，我的東西就丟在這裏吧，反正也沒用了，這次我定當速去速回，回來再取。”
    青玉點點頭，讓玉璋將更闌的行李都送進屋，自己欲言又止。
    更闌見大家的模樣，臉上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各位，我從京城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們捎些京城的好東西！”
    眾人一聽，臉上都勉強裝作微笑的模樣，卻讓更闌露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你們這樣，笑得也太難看了，看到你們這樣，嫵言也不會心安的吧！”
    更闌就是直接，此時仍舊毫無顧忌地提起嫵言，這讓大家情何以堪？
    春水本是站在最後的，見更闌抬腳上車，突然叫道，“更闌！”
    更闌回過頭來，看著春水，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仿佛事先便料到春水一定有話要說一般，“南宮啊，你終於開口了！我可一直等著你的美酒呢！”
    南樓的人極少叫春水的姓氏，如今更闌的這一聲，竟讓春水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恍然大悟時，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這美酒怎麼能少？何況我還特地給言兒釀了一壇，你等等，我這就去取。”
    春水進了屋子，不一會便手提一青花瓷壇奔了出來，遞給更闌道，“這酒就叫春風一度吧！”
    更闌點點頭，接過酒，一個轉身卻被春水拉住。春水扯著他的衣角，小聲道，“我找到酉陽送給言兒的寶貝了，你順便幫我捎給言兒好不好？”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籠子，更闌瞥瞥那木條製的小籠，側目往裏麵看了看，神色不由一黯，搖搖頭，“你告訴酉陽，要他自己去見嫵言，他不是叫嫵言美人嗎？美人香逝，他在幹什麼？”說著，再也不理春水，簾子一掀，進了車，隻留下春水一個人手執籠子，低著頭，看著它發呆。
    更闌進了車，便看見順王爺緊緊環抱著嫵言早已幹枯的身體，下頜緊緊抵在嫵言的臉上，的神情一直沒變，還是茫然地沒有焦點，卻在眼眸深處對更闌防範有加，透出一絲恨意。
    更闌裝作全沒在意，隻是坐到一側，掀起一邊的帷幔，對著送行的人道，“各位，後悔有期！”
    趕車的車夫當空長鞭一揮，“唰”地一聲，馬車奔馳起來，堪堪從春水的身邊擦過，春手眉間一蹙，臉上卻是沒什麼表情，木然地將籠子收進懷裏，另一手卻從腰間抽出紙扇，走上街去。
    “春水，你去哪？”青玉覺得春水模樣有異，心中有些不安。
    誰知春水腳下不停，紙扇悠悠，大聲道，“喝花酒去！”
    更闌坐在車中，斜眼睥睨著順王爺，順王爺雖不看他，臉上卻顯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更闌公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用不著在我臉上看來看去，我臉上一個字也沒有。”順王爺一改方才的恍惚，眼光銳利而輕蔑地看了更闌一眼。
    更闌見順王爺如此，心中也就明白了順王爺的意思，既然想開誠布公，那我們就攤牌好了。
    “王爺，我隻是忽然覺得事情有些蹊蹺罷了，不知道王爺可願意替更闌解解疑惑？”
    順王爺的眼神更加陰冷，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王爺怎麼知道嫵言回不去了？”看來更闌是決定語不驚人死不休了，“而且時間卡得剛剛好，這似乎有些太巧了！”
    “你什麼意思？”順王爺臉色鐵青，厲聲喝道。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更闌絲毫不為其所動，依舊說得平淡。
    “我記得王爺曾經有過一個小妾，叫澹無姿，不知王爺是否還記得？”更闌突然談起舊事，順王爺略有些疑惑，擔心中卻極是不安，沉聲道，“你憑什麼過問我的家事？”
    更闌仿佛沒聽見一般，重重地歎了口氣道，“王爺若是想不起來了，我不妨再提醒王爺一點，那個小妾後來為亂棍打死了。不知王爺可有印象？”更闌抬起頭來，笑得很詭異，看得順王爺心中發怵。
    “你究竟想說什麼？”順王爺雖然貴為王爺，但家醜還是不要外傳的好，這更闌竟然知道了，還這麼明目張膽地說了出來，不知有何居心。
    “王爺沒覺得那個女子和嫵言長得有些相像嗎？”更闌的旁敲側擊終於使得順王爺的臉色大變，可更闌卻沒有住口，反而繼續道，“王爺難道沒想過那個女子便是嫵言的表妹？”
    順王爺覺得心中突然一沉，空蕩蕩的隻有冷氣。
    “王爺，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就是在那女子死後，嫵言才說要去找他表妹的……”更闌表麵仿佛平日談笑一般，暗中卻已緊緊握住一側的車板，手因過於用力而疼得厲害，指甲處都已成白色。
    “你給我閉嘴！不要說這種瘋話！你以為本王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嗎？”順王爺斷然否認，心中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將嫵言和無姿的容貌進行比對，越比越是神似：嫵言的風度翩翩，無姿的柔姿媚影，嫵言的輕言細語，無姿的清新嬌嫩，嫵言的溫柔，無姿的體貼，自己怎麼當初就沒有想到，兩人竟然就是表兄妹？
    “王爺，信與不信又怎麼樣？嫵言和澹無姿又不會因為你的信與不信，再活過來。但我實在是不能容忍你的無情無義，你知道嫵言當初有多痛苦嗎？他浪跡江湖，隻為求得一個答案：愛還是恨？他本該恨你的，恨你的殘忍，恨你的絕情，恨你的痛下殺手，恨你的草菅人命，恨你殺了他這一生所虧欠的人，可是他卻沒有。他的痛是因為你，他的病是因為你，他的死還是因為你，可是他卻選擇了依舊愛著你！所以他沒有說無姿的事情，所以他說，他會回去，回王爺府，即便死，也會回去。而你呢？你在權勢與愛情之間，選擇了什麼？你選擇了犧牲嫵言！”更闌說得自己都覺得體內骨頭盡裂，碎成千萬塊，刺進全身各處，身體在融化，化得隻剩下個骨架，嫵言的傷心，他懂，嫵言的多情，他懂，可他想不到嫵言竟然會對這麼個人多情！
    “王爺，嫵言是個怎樣的人？你我都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很溫柔，很善良，聰明絕頂。但他不說，他帶著太多的秘密，就這樣走了。可是，王爺，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對不對？譬如這次傷了嫵言的幕後之人，我相信，王爺雖然狠毒，但還不至於連嫵言都能下得了手，所以，王爺，我隻求你告訴我一件事，一件嫵言即便心中清楚，也絕不會說出來的事”，更闌從身旁抖出那副字畫，“這上麵所畫的另一個人究竟是誰？”
    更闌話音剛落，頓覺頸上一片冰涼，一柄薄薄地利刃透過入骨的寒氣，“王爺還真是好脾氣，這種人跟他囉嗦什麼？我聽得都煩了。一副咄咄逼人，什麼都知道的模樣。小哥，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嗎？不過我看你這位長得像女人一樣的……哎呦！”
    話還沒說完，那人就覺得臉上一痛，手中的劍也丟了，差點摔下車去，“誰敢打我？”話音未落，便覺自己命不久矣。
    果然，一把長劍抵在他的心窩處，順著長劍向上望去便是一雙隻一眼便讓人終身難忘的眼睛。手握長劍的人蒙著麵，隻有那雙眼睛是露出來的，可這已足夠。僅這一雙眼睛便讓人再難忘卻，也再難將視線移開。
    “塵亂，你要是在對嫵言公子出言不遜……”
    “尹劍，收劍，他已經長記性了。”順王爺命令道。
    速如閃電，塵亂都沒見尹劍的劍是何時不見的，卻連人影都見不到了。塵亂艱難地咽下一口吐沫，果然主上說得不錯，這順王爺絕不是泛泛之輩，雖迷戀男色，卻非無能之輩，否則手下諸多能人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
    “你去趕車吧！”順王爺吩咐道，“沒有我的話，別貿然進來，否則，即便尹劍不想殺你，本王也會讓你屍骨無存的。”
    塵亂覺得心中“怦怦”直跳，剛才他離死很近，可現在，他卻寧願已經葬身尹劍的劍下，這毫無殺氣的威懾卻好似比那利劍更鋒利，更血腥，更可怕。塵亂因為心驚，半晌還沒動，順王爺淡淡一笑，眼中卻已是殺氣彌漫，“還有，塵亂，本王不喜歡被人瞪著。你的眼睛很漂亮，是少見的淡灰色，但最好別讓本王惦記上，否則等本王開口找你要的時候，你恐怕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塵亂立刻轉過身，眼前一片空曠，剛才那眼神仿佛已經剜去了他的心一般，他覺得，那不是威脅，這個順王爺說不定真會這麼做的！回去之後，趕緊求主上換個人來伺候這個主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