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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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閣是青玉的住處,布置簡單,卻是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此時的青玉正坐在窗邊,窗戶向外支起,從窗口望去,鬱鬱蔥蔥的都是樹,偶然會聽見幾聲蟲叫聲。
桌上有酒,春水帶來的酒,春水親手釀的酒,酒壺邊還有一塊玉佩,也是春水帶來的,春水還帶來了一句話:有位故人,想見你一麵。
之後的兩天,她就沒出過這間屋子。
第三日晌午剛過,門上傳來輕微的聲音。
青玉正在沉思,被這聲音一驚,恍然了一下,暗暗調整了心緒,懶洋洋地問了句,“是誰?”
“我,嫵言。”聲音飄渺,音色極佳,卻似乎沒有什麼力道。
話音雖落,嫵言卻沒有急著進來,他仿佛知道青玉一定會給他開門一般,靜靜地候在外麵,並不多執一詞。
果然青玉一聽是嫵言,立刻跳起來,跑去開門,窗門拉開,便見身著藍衣的嫵言站在那裏,隻淡淡的一抹笑意,浮上他蒼白瘦削的臉頰,便美得驚心動魄,不似人間之物。
“你不好好呆在更闌那裏養著,跑來做什麼?更闌也是的,他就任你這麼跑找死?老娘改天去掀了他的醫館!”青玉一邊發著脾氣,一邊有些生氣地將嫵言領到房裏。嫵言卻隻是任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青玉本想給嫵言倒杯茶,可往桌山一看,就傻了,茗翠知道她從來隻飲酒,所以房間裏的酒倒是一向不缺,可這茶,哪裏會有?
嫵言知道青玉正局促什麼,見桌上有瓶酒,淡淡的紅印雖不清楚,卻已能想到這釀酒的人是誰,便淡淡道,“春水的酒,不知老板娘還舍不舍得讓我也飲上一杯?”
青玉一聽這話,眉頭就皺起來了,“你這語氣是跟誰學的?嘖嘖嘖,那個更闌果然不是個善類,連我樓裏最乖的孩子都被變得如此油腔滑調,老板娘我好傷心呀!”
語罷,青玉莞爾一笑,不懷好意地瞟了嫵言兩眼,果然嫵言也笑起來,細細的眼線勾畫出一道平緩的曲線,卻沒有聲音。青玉雖然笑得很愉快,心中卻隱隱地有些痛。嫵言的笑依舊是“無聲勝有聲”,依舊是令人沉醉,讓人魂消,可就像一切美好的事物必定不能久存一般,嫵言是越來越清瘦了。每每想詢問一下嫵言的病,卻每每都不願開口。如此絢爛的笑顏,竟然要像曇花一般消逝,青玉覺得心裏好痛。上天既然愛煞了嫵言,這麼急著要帶走他,為什麼還要讓他在世上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老板娘,老板娘?”青玉驚覺嫵言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手上,順著嫵言的眼神看去,原來自己倒酒的時候發呆,竟然這千金難買的金波碧液就這麼嘩嘩地溢了出來。
嫵言鬆開青玉的手,歎了口氣,一副可惜的模樣道,“若是春水知道老板娘這麼糟蹋他的酒,怕是要數月不釀酒了吧!”
“他還敢怪我,我不怪他拖你過來,就是好事了!”青玉嚷道。
嫵言看了青玉一眼,搖了搖頭,道,“不是春水,是我自己要來的。”
“那也是他大嘴巴跟你說的!”青玉仍舊嚷道。
“也不是,我還沒見過春水呢。這次來找我的是酉陽。”
竟是酉陽!是的,她本就應該想到這個人是酉陽的。
酉陽這個人,很特別,嗜酒,風流,還喜歡拈花惹草,但卻固執地堅持“和為貴”,即便自己很清楚事事和諧是不可能的,他卻仍舊樂此不疲地去做,去努力,即便毀了形象,毀了傲氣,毀了他的偽裝——就像他本應文采風流,溫文儒雅的,卻隻願寫些豔詩麗詞,行事浪蕩。
青玉不再嚷嚷,一條腿華麗麗地架上板凳,揚起臉,看著嫵言,沒好氣地問道,“然後你就來當說客了?”
嫵言的臉微微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算是吧。”
“不必多說,別以為你是個病秧子,我就會讓著你。要喝酒,我陪,要勸我,我勸你還是趕快走,別等著老娘發起火來……”
“老板娘還是那麼喜歡裝粗魯。”嫵言淡淡道,臉上的緋紅卻已褪去了。
青玉一口酒水差點噴到嫵言身上。
“老娘就這德行?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看不慣了?小心老娘我把你的翅膀給折了!”青玉咽下口中殘餘的純厚,一手拍桌道。
嫵言靦腆的掩嘴輕笑,微微咳了兩聲,似乎唯恐被青玉聽見一般。可青玉畢竟是練武之人,聽力極佳,又怎會聽不見?隻是一時不忍點破罷了。
“我明天就要回順王府了。”嫵言放下香袖,對著青玉平淡道,那聲音平淡到波瀾不驚,可青玉卻像聽見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一般跳了起來。
“你找到你表妹了?你這人也真是的,都不帶表妹來坐坐!是閑棄我們這南樓不幹淨,還是覺得我們幾個不配一睹閣下表妹的芳容啊?”青玉擠眉弄眼,一臉壞笑地看著嫵言。
誰知嫵言隻是麵帶春風,拿起酒杯,舉到唇邊,輕輕啜了口,才輕輕道了句,“我還沒有找到媚兒。”
青玉的臉色頓時煞白,“那你回去幹什麼?你可以讓順王爺再緩幾天,反正順王爺那麼疼你……”
嫵言微微搖了搖頭,“俊臣他雖能再緩幾天,可是我不能。”半晌,又慢慢地加了句,“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這時青玉認識嫵言以來,第一次聽嫵言主動談到他的病。青玉咬緊牙關,握緊了拳頭,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板娘,我今天來,就是想和老板娘道個別,然後……謝謝你,老板娘。”嫵言將杯中的酒喝幹,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站起身來。
青玉低著頭,眼中淚光漣漣,倔強地不願意抬起,不願被嫵言看見。
嫵言的眼中滿是柔和的光輝,“我走了,老板娘。幫我給大家……”
“不行,要說,你自己說!你自己去和少卿,江湄,春水,酉陽他們去說!”青玉一把拉住嫵言,臉卻扭到另一側不讓嫵言看。
那麼清亮的一滴淚,即便側著臉,也還是異樣耀眼,嫵言離得這麼近,又怎麼會看不見?
嫵言伸起手,挨近那淚滴,輕輕抹去,嗔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竟把沙子弄進眼睛裏去了!”
青玉見嫵言竟然敢調侃她,一邊轉過臉,一隻手高高舉起,卻遲遲沒有落下。嫵言又伸起手來,將另一滴淚也抹去了。
青玉覺得自己的心煞是攪成千股亂麻,痛得讓她窒息。
“如果,你去見那個人,我就留下來,跟大家道個別。”
青玉沒想到自己竟然栽在待人忠誠,童叟無欺的“南樓第一厚道老實人”的手上,竟被嫵言擺了一道。難怪少卿常說:小人做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君子行惡!
青玉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看了這個“大好人”半天,還摸摸這裏,掐掐那裏,仿佛驗貨一般。然後退了半步,皺起眉頭,憑空拖住下巴。
嫵言媚眼一抬,笑道,“怎麼了?”
青玉皺皺眉頭,故意斜眼睥睨著嫵言道,“確是我的嫵言沒錯呀?隻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奸巨猾的,連老板娘我都敢唬弄了!”
話音一落,兩人相視片刻,都大笑起來。卻不防門外早已笑成一片。
青玉既是答應了嫵言,倒也大大方方地去了堂廳。見到故人,心中難免一滯,腳下卻未停下,徑直走了過去。“砰”地一下,往對麵一坐。
等著的人忍不住笑了,抬起眼來,青玉不禁覺得時光仿佛瞬間倒流了,眼前的人仿佛逃出了時間的流逝,歲月在他的臉上竟是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恬靜的眼睛,一如既往的讓人感到安心。細長的睫毛一起一合都仿佛帶動了周圍的空氣,眼波蕩漾,如看不見的細繩悄悄係上你的一顆心,隨他而動。端正挺直的鼻子在臉上留下分明的界限,隻是那嘴角——那令多少女子魂牽夢縈的唇線,清晰而精巧,可青玉卻偏偏就是最看不慣,那種不經意的笑意,仿佛看透天下蒼生般地傲慢和高貴,實在是……讓人不爽!
那人已經等了三天,如今終於等到了,卻似乎又不急著說話一般,隻是靜靜地看著對麵的女子。
“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麼令人討厭!”青玉明明就被這張個人吸引地舍不得移開視線,卻依舊毫不臉紅地說出這麼違心的話。
“可你卻變了,變得粗魯了。”那人說得雲淡風輕,卻讓青玉氣得禁不住想更粗魯一點,於是,一隻腿又往板凳上一架,一副彪漢的模樣,卻惹著對麵的人忍俊不禁,原本恬靜的眼睛一下子像落進了一滴墨似的,蕩起了層層漣漪,卻仿佛是故意設的陷阱,一下子將青玉卷了進去,頓時沒了聲音。
那人仿佛也不想打破這片平靜似的,也不再說話。兩人便這樣對坐著,對視著,然後又幾乎同時將手伸向酒杯,卻在兩手相觸時,猛然清醒過來,又都鬆了手。
青玉尷尬地笑笑,“你是客,你喝。”
那人也略顯不自在地紅了紅連,笑道,“故人千裏迢迢而來,老板娘不會連請我喝杯酒都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