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草還不高，任何事物在這裏都會暴露無遺。遠遠的，我們看到，一個黑影向這裏快速移動，倏的就來到了我們的麵前，足以讓我看得清清楚楚。
    金色的發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束身的金絲衣，剛中帶柔，幾條銀絲蔓延其上，華美如夢。暗綠色的目光冷冷的，足以把陽光全部吞噬；高挺的鼻梁，白淨的皮膚，組合成一個絕美的人麵。手中的長劍，散發著逼人的氣息，握在白淨的手上，卻顯得乍眼。
    傲天的呼吸聲變得沉重了。
    我的全身禁不住顫抖，很久，才說出：“……天瑩？”
    “淩傲天，膽子不小，身負重傷，竟敢帶著凝玉單獨出行。本宮一路跟蹤前來，倒要感謝你，免了本宮尋找時機的麻煩。”她的下巴微微上抬，目光冷冷地斜睨著，嘴角微微上挑。
    傲天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然後說道：“林天瑩！那福幸晏是你派來的，是不是？”似乎是恍然大悟了。
    “好，淩傲天，難怪本宮曾經會敗給你，果真有智慧！不過，現在，再多的智慧也沒有什麼用了！還我父王性命！”她怒吼一聲，舉劍刺來。
    傲天拉起我的手，騰空而起，飛快後退出一丈遠，才落在地上，喊了句：“去叫嚴暮！”他的腳向後蹬了一下，再次騰空躍起，去接天瑩的招。
    此刻我顧不上多想，腦海裏隻是一片可怖的血色，使盡全部的力氣向西原王府的方向跑去。可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巨大的打鬥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卻見他們二人已然就在我的身後。天瑩想要點我的穴道，傲天盡力阻止。可天瑩依舊是成功了，我隻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麻，便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了。
    “淩傲天，束手就擒，留你全屍！”
    “哼，拚盡最後一滴血，本王也不會屈服！”
    淚眼模糊中，我還是看到了，作為這個原野的頂級貴族所擁有的氣魄。我也明白了，今日便是他的命斷之日。而我，也即將離去——因為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辦法把他當成一個哥哥。
    淩傲天，命運捉弄了我們的一生，走到今天，它才肯讓我們上演一場轟轟烈烈的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可笑嗎？
    聽到一聲刺耳的響聲，是劍刃劃過皮膚的聲音。隨後，那高大的白色身影在我的世界裏轟然倒地，我以為我一生的鬧劇便在此刻劇終了。
    天瑩從空中快速降下，舉劍向他刺去。
    黑暗中，我聽到一聲清脆的響聲，是石塊碰到劍身的聲音。我大喜，以為嚴暮趕來了，可睜開眼睛，看到的卻讓我大吃一驚。
    一塊小石子打偏了天瑩的劍，她的劍插在了一旁的草地裏。遠處，一人駕著輕功向這邊飛來，快速地近了，我竟然發現，那個蒼老的身影——是娘！
    我驚異萬分，一句話也說不出。娘如何會有這等功力？娘為何會在此刻出現？
    “什麼人？竟敢阻止本宮？”天瑩挺直身子，向娘望去。她沒有馬上行動的意思，恐怕是自信局麵已經在她的控製之中了。於是，直到娘來到她的身邊，穩穩地落下，她都保持著一個姿勢。
    “你不能殺他！你會後悔的！”娘的聲音中夾雜著淚水，喊出這兩句話，已有些“歇斯底裏”了。
    “後悔？為什麼？”天瑩的眉頭皺成了一團，我也詫異萬分。
    “因為……因為他是你的親弟弟啊！”
    寧靜的草原上霎時間狂風大作，天上烏雲密布，如同放下了一張巨大的帷幕，空中電閃雷鳴，傾盆大雨馬上就要降下。我的發絲在風中狂舞著，狂舞著，險些遮蔽了我全部的視野。昏暗中，我的身體在風中微微地打顫。
    天瑩暗綠色的雙眼異波湧動，手顫抖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傲天，說道：“你說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傲天望著娘，一眼的難以置信。此時，我的心劇烈地顫抖，隻希望這些事快點有個結局，希望娘不要再用這一個一個的意外來折磨我。
    “嫣瑩公主，你可記得，小時候陪你和弟弟玩耍的，琴女如聲？”
    我大為詫異。娘以前的名字不是若聲嗎？
    天瑩皺起了眉頭，看著娘，又看看傲天，將劍快速收起，然後隔空解開了我的穴道。
    我幾步來到傲天的身邊，將他扶起，呆呆地望著他。傲天握緊我的手，望著娘。突然，他的眼神迷離了，眼皮晃了幾晃，吐了一口血，向下跌去。
    我用盡全力扶住他，去看他的眼睛，已經閉上。我心裏不禁一顫。這時，娘來到了身邊，握住他的手腕，隨後道：“玉兒，你放心！他的無上功力還保護著他。”
    她幫助我扶著傲天坐在地上，躺在我的懷裏。然後麵向天瑩，道：“如果公主您還記得如聲，還記得弟弟天信，那麼便請您相信我。我請求您，幫他療療傷吧！”
    這時，傲天就在我的身邊，我可以輕易地觸碰到他。我望著他蒼白如水，但不失英氣的麵龐，突然感覺此刻異常真實。現在，隻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能夠用笑容去承受。
    一絲冰涼漫過眼角，我緩緩地抬起頭，眼神撞上了那對暗綠色的目光，冰冷，沒有一絲溫柔。恍惚中，仍是那個閃爍著滿天星光的房間，我們躺在一起，她靜靜地對我微笑。她說，你好，我叫天瑩。我說，你真漂亮。
    “凝玉，如果你不想他馬上就死，就讓開。”冷冷的聲音擊碎了我美妙而痛苦的懷想。
    我低頭看看雙眼緊閉的傲天，又抬起頭，望著她的眼睛。
    我緩緩地揚起嘴角。
    “嫣瑩公主，凝玉現在什麼也不怕了。謝謝你。”我輕輕地放下傲天的身體，站起身，來到娘的身邊。之前，我看到，天瑩望著我，驚異的目光。現在，我聽到：“凝玉，你還是凝玉。”
    娘向我伸出了手。我望著那隻蒼老、褶皺的手，想到它曾經抱過我，想到它曾經輕盈地在琴弦上躍動，想到它曾經操縱過一顆關乎我一生的石子，我的心在顫抖。我想說：“娘，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可我沒有辦法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我慢慢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她。一時間，酸楚再也難以控製，我的淚水洶湧而下。我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捂住嘴，迅速來到娘的身後，因為我看到她的目光開始晶瑩。
    天瑩在傲天身邊蹲下，手指運力，在他的幾處關鍵穴道點了下去。然後她站起身，麵向我們，冷冷一笑，道：“他暫時死不了了。如果你說的話是假的……”她再一笑，道：“本宮可不願在一個自己要殺的人身上浪費功力。”
    話音剛落，她的笑容便立刻冷卻了。她來到我們的身邊，說道：“現在你可以把事情說清楚了嗎？”
    “對不起，公主，我需要等信天的傷好起來。”娘低了低頭，說道。
    “你？”天瑩一臉的憤怒。
    娘笑得很溫柔，臉上沒有絲毫的慍色或懼色。她望著天瑩的眼神，我熟悉極了——溫柔，平靜——和她看我的眼神一樣。我暗自詫異，她對天瑩又是怎樣的感情呢？
    “請公主屈駕去寒舍小坐。我保證，一定會將事情完完全全地說清楚。”娘的聲音有些顫抖。
    正在這時，一旁響起了一絲輕微的響動。我連忙望過去，看到傲天慢慢地睜開眼睛。我幾步來到他身邊，蹲下，道：“傲天，怎麼樣？”淚水從我的臉龐滑落。
    他愣了愣，卻沒有說話，而是慢慢地做起身。我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也不知該做什麼。我看到，他的目光向娘望去，淒冷得讓人難受。在娘接二連三的故事中，他恐怕也快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