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很快就入住了東宮，他坐上太子之位，用實力展示了一個大唐皇子出眾的文滔武略，大臣們大都覺得賢將會成為李唐江山不二的接班人。
    他總是用桀驁的目光禮遇著母後氣勢磅礴的威嚴。那種場景，就像是一條無波河流的兩端彼岸，充滿了險象環生的對壘。
    然而，我還是恍惚地感覺到賢的命運，就像一朵即將在風中凋殘的玫瑰，充滿了旖旎的哀傷。
    宮裏有人傳說，賢哥哥是父皇背著母後和韓國夫人（武則天的姐姐）所生。因此，母後對賢的態度，打小就那樣，不冷不熱的，隻為一個名分的問題，他比弘就差了很大的一截。
    賢當上太子後，除了與母後分庭對抗外，對朝廷政要，他關注和留心的地方也越來越多。在得到父皇的稱頌後，他更是伏案做做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母後提出給賢哥哥物色一門婚事的意思，她說作為一個大唐的太子，應該早早的將婚姻大事定下來，隻有這樣，才能騰出更多的時間和心思處理朝政。
    兒臣還小，不想過早地被婚姻纏住雙足，我一直堅定地認為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兒女情長就必得放在次要位置。
    賢用看似謙恭的話語委婉地拒絕了母後的旨意。
    那你覺得你自己能抗拒得了這樣的誘惑嗎？母後問。
    我能。
    可是，我聽說最近你和你宮裏的一個叫趙道生的男寵走得很近，幾乎到了同吃共眠的地步，這種有背綱常論理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收斂點。畢竟你還是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的人，整天和一個男人黏在一起，這傳出去像話嗎？
    母後想用長尊不可被冒犯的威嚴來恐嚇賢和一個戶奴之間的不倫之戀。
    不倫之戀？我隻是寵幸一個男寵而已，哪能有那麼嚴重。比起外祖母和表哥之間被人詬病的醜聞，我覺得自己清白多了。再說，您難道不覺得真愛是無罪的嗎？它既然是一種唯心的主觀感受，為什麼非得是一堆男女才有資格獲得呢？關性別什麼事？您難道不認為同性之間有時候也可以產生真愛嗎？您的學問和見識天下無雙，難道以您的胸懷就不能容忍兩個真愛的人長相守嗎？
    母後麵對著這個新任太子言辭犀利的話語，竟忍不住發瘋一樣的怒吼：賢，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知道你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大唐的太子嗎？就算我能接受你和一個男寵的愛情，天下人怎麼看，將來你當上皇帝後太子怎麼選，皇位該傳給誰，那個男寵的身份該怎麼界定？這些問題你都考慮過嗎？
    一直桀驁不馴的賢，在被母後尖刻的言詞追問之下，竟顯得無從適從，太子高貴的身份決定了他不能按照自己的願望生活。因為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不是也不能作為一個低賤戶奴的太子。
    那一刻，賢看上去就像一個毫無縛雞之力的嬰兒，脆弱得不堪一擊，沒有人會敞開一個溫暖的足夠容納他的懷抱，讓他躲在裏麵好好地哭一場，就是為了好好地哭一場而已。
    會有這樣安全的懷抱嗎？
    我再一次感覺到一個大唐皇子內心荒草一樣潛伏著的悲哀。他慣用堅韌平衡這無處不在的悲哀，然而悲哀總像個會長大的小孩，開始捉弄他，調戲他，給他難堪了……
    調露元年，正諫大夫明崇言遇刺身亡。這樁震驚了整個長安的命案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凶手是東宮的一個叫趙道生的戶奴，太子賢鍾愛也是他唯一的情人。
    有消息報，刑部的大臣要員，指派他們手下不僅在東宮搜出了凶手趙道生，另外，還發現太子的馬坊中藏匿了不下百副的鎧甲。
    母後毫不費力地處決了那個在她看來卑賤得不值一提的戶奴，意圖謀反的賢，一夜之間由太子變為庶人，隨後他被押解到了荒涼的巴州，再被幽禁起來。
    賢是自殺死的，消息傳到了長安，沒有人再來關注一個廢太子的命運。
    我的又一個哥哥離開了，帶著他暗啞的不成調子的愛情，以一種極其莊重的方式自願地離開了人世。我常常想，他在巴州被幽禁的艱難歲月裏，是如何突然就想開了，如何想到用生命來捍衛他那不容別人辱沒的尊嚴。
    我從未見過那個叫趙道生的戶奴，即使在他被以謀殺罪判決處死之後，我還是堅定地認為賢愛上的一定是個值得他用生命去愛的人。他因此不凡的身份也不是一個低賤的戶奴所能囊括的。即使這份愛有悖於倫常道德，世俗觀念，有悖於迂腐的習俗強加於他的傳宗接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