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很亂。前所未有的亂。前所未有的渴望，對外麵的世界的渴望。我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都強烈的感到我的周圍有一層打不爛鑿不破的禁錮，一層殼兒。悶得我喘不上氣來。
    我的無知、我的幼稚、我的無能，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我渴望背上長的不是兩片脆弱的羽翼，我渴望我的背上長著的是一對強有力的翅膀，它們可以將我帶往九天之外、世界的終點，我渴望在太陽中融化，也好過因為禁錮而瘋狂！
    站在這至高的天頂，我俯視黑暗中的伏蘭頓，那是一片寂靜而絕望的濃綠。我渴望衝天而出！
    那一瞬間，我真想打碎眼前的水晶牆，我真想衝到夜色中肆無忌憚的飛舞、隨著風暴漫天遊蕩。
    你在看什麼？一個聲音兀然響起。深沉而激蕩，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量。
    我驚覺。連忙轉回頭去。
    我愣了。很多年後再回想當年那一幕，我仍然不得不承認，那一刻我徹底的失去了思維。
    那是一張如此完美的臉，不是西歐娜斯，不是因為西歐娜斯，而是因為他本身，是他本身在發光。
    我……。我磕巴得說不出話。
    是的，我見過這張臉。雖然五官略有改變，但那是因為歲月流逝的原因。而在那層改變之外，歲月又在他的臉上填上了成熟、厚重、威嚴、力量以及一切我可以想到的王者風範。他現在看起來就如同脫胎換骨翻然成神。短短的三年，隻夠我能熟練的使用禦風術。可卻能讓一些注定要站在天頂的人成就蛻變。
    他就是我少數幾次遇險中遇到過的那個人，那個手持利劍將我救下，把自己的披風披在我的肩上就一聲不吭轉身離開的人。他就是那個除了我的父親第一個肯定我的人。
    我從他的臉認出了我們的相識，我從他的衣服認出了他的身份。
    我單膝跪地，一手扶膝，一手撐地。
    國王陛下。我動用我全部的熱情向他致敬。
    他伸出那隻依舊戴著白手套的手將我扶起，我看見那上麵閃爍著一排銀紐扣。
    他高貴得令我幾乎不敢抬頭看他。
    陪我走走吧。他低聲說。
    我還能說什麼？我還能有什麼反映？他的話就是這世界萬物運行的軌跡。
    我追隨他而行。
    他一直走在前麵，一句話也不說。
    他帶著我沿著西歐娜斯的水晶牆一直地走，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到了一個露台的入口。
    他打發走了守在入口的仆人。親自為我打開門。
    我受寵若驚。
    他跟在我後麵進了露台。現在，我和他站在那，就如同和神一同站在世界的頂端俯瞰人世。我們的頭上，是一片星河燦爛。
    天之穹頂的風狂暴而寒冷好像要帶著一切直上塵囂。風獵獵的吹起他的鬥篷，我似乎聽見了千軍萬馬呼嘯而過。他抬起手，指向了南方，那裏是融金流火的法魯。赫菲斯的臣民已經創造出了金屬的生命，他說。他又指向西南，那裏是變幻莫測的塔伏亞。席斯頓的魔咒師已經可以運用魔咒控製自然。他轉身，望的是西方的加勒爾草原。那裏堆金如山，並且有混雜的血統組成的最聰明狡詐的子民。他昂首傲視北方的天空，沙漠裏驕傲的族人帶著他們的巨獸正渴望著沙暴般的激情。最後，他低下。莽頓，他說，冰封下的是萬年的神秘和未知的力量。
    而我！他重新威嚴的昂起頭，眼神鑒定不可動搖。而我！擁有的隻有這片森林、淳樸而熱愛和平的孩子一樣的人民，以及伸開雙臂想要保護幸福的心。
    我重又跪在他的腳邊。即使是到最後化為碎片，我，奧菲斯，也願意追隨陛下。我說。
    他雙手將我扶起。
    我仰頭，堅定的望向他的眼睛。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我的心一瞬間被填滿了，裏麵充滿了激動和勇氣。
    你長大了。他微笑著說。
    陛下還記得我？我睜大了眼睛。
    當然。他微笑著點頭，像三年前那樣脫下披風披在了我的肩上。我注意到他的腰間依舊掛著從前的那把劍。
    剛才在舞廳裏，我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你。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眼中的東西是多麼特別。有一種……可以指引人心的力量。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看了我一眼，他挑了一下眉，第一次笑得張開了嘴。
    你真是可愛。
    他抬起手撫上我的眉梢。
    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在他的手碰到我的那一刻我感到心尖上一陣戰栗。
    他恍若未覺，自顧自的說，你讓我想起了曼斯……
    什麼？！請陛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說。
    他有一瞬間的停頓。隨即又溫柔而優雅的笑了。
    不。我沒有開玩笑。你知道，所有優秀的人都要在紀念廳留下自己的胸像。
    我當然知道。我默默的想。
    那裏也有曼斯的胸像。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待你去看。你的五官像極了他的。
    我再次驚訝的無語。我知道我的五官像我去世的老媽。倒還不知道我的臉會長得像那個不知道幾千萬年、幾萬萬年前如同神祗下凡的偉人。
    但是，陛下繼續說，我說你和他長得像並不單單是因為五官相像，還有神情。你知道國王的陵墓嗎？
    我點點頭。
    國王的陵墓，從第一代國王伊斯坦開始曆代國王安息的陵寢。隻有老王去世，新王安葬先王時才能進入。而且也隻限於新王本人。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曾經進去過。在伊斯坦的陵墓旁我看到了曼斯的畫像。那是一副與真人等身的全身像，畫作保存完好。看得出，那出自一位無比高明的畫家之手。偉大的曼斯在他的筆下仿佛活著一般。
    三年前，當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驚歎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巧合。
    他低頭看著我。雖然這三年我也長高了不少，但是他仍然比我高很多。我仰起頭看見他的眼神，那裏有我看不懂的東西。我奇怪，為什麼他的情緒會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紗，朦朧不清，卻又隱約可見。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急急忙忙的推門，一瞬間就走上了露台。在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的時候，國王陛下就又變得高遠而遙不可及了。他退了一步，將自己藏在了陰影了。
    來人是我那老爹。
    他先看見了我，急急跑過來，抱住我的肩膀，焦急的說。你跑哪去了？我到處找你！
    話音未落，老爹就注意到了一旁有人，正要警戒全開，卻看清那人是誰。他連忙行禮。
    陛下的臉上是不帶感情的王者的微笑。語氣是國王的親切。讓我恍然覺得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大夢一場。
    他對老爹說，肯塔洛斯元帥，我和令郎還有一句話說，能請您先回避一下嗎？
    老爹有些不情願，但也沒多說什麼，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我注視著老爹走出了露台，向舞廳的方向走去。正在發愣的時候，肩膀上突然多了一雙有力的手。
    聽我說。那手的主人說。聲音鄭重威嚴得不容質疑。下個月的今天，我還會在這裏舉辦舞會，我要你無論如何都要參加。聽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
    好了，你去吧。他再出聲時語氣非常柔和。說完又輕輕的把我往門邊推了一下。
    我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於是轉身回頭。光影中的他莊嚴且絕美。
    披風還給你。我說著去拉肩上的披風。
    他收起了笑，走過來低下頭看著我，額頭近得幾乎碰到了我的。
    下次見麵的時候再還給我吧。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