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涸成痕的淚漬還模糊在臉上，衣服上也沾著很多細細的灰塵，繞熏沒想過自己會這麼狼狽地出現在顧明安和沈可心麵前的。
    連一向幹淨整潔的任不凡，也是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下巴上有青澀的胡渣，兩人出現在校門口時，遠遠就看到穿著白色襯衣的顧明安和一身清新運動裝的沈可心，焦急地等待。
    那個頎長清瘦的身影，正輕輕地拍著女生的頭，給與著安撫，臉上淡然的表情，好像是圍在場外看戲的人，雲淡風輕。
    那一刻，繞熏真的覺得，自己的困頓，和那些不見光的痛苦，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就像住在宮殿裏的沈可心和顧明安，永遠都不知道她的醜陋，不知道她利用了任不凡的喜歡，不然她就沒錢回去，也沒有錢回來，這些隱蔽得沒有表現出來的難堪，隻能選擇裝傻地逃避，不會很有骨氣說，車票的錢，我過兩天還給你，默默地接受著男生曖昧不清的好，卻更加沒有辦法向那個人，表露出一點點的期待。
    期待他會說，“繞熏，你這樣不見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繞熏，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傷的。”這些，都是不可能的，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隻會出現在騙人的童話故事裏，現實中，王子都是喜歡單純無憂的公主，好比站在王子身邊很和諧的沈可心。
    沈可心看到女生單薄的身影出現在沉暗的天空下，神色蒼白無力，忍不住跑過去，扶住女生的纖細的胳膊，有些心疼，“繞熏，你幹嘛突然跑掉，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發生什麼事了嗎？”
    繞熏淺淺一笑，眸子迷漫起透明的水霧，“家裏出了一點事，所以急著回去看看。”薄涼的語調，聽起來不真實，眼睛並沒有看一臉著急的女生，恍惚地投到了她身後的人身上。
    顧明安，你有沒有一點擔心過我呢？
    任不凡沒有想到，老班並沒有為難他和繞熏，隻是表情嚴肅地說下次有事一定要請假，這樣順順便便地跑出去，要是出了什麼事，會給學校帶來很多麻煩。
    好在兩個人的成績都不錯，成績好在奇高就會有一種無形的優勢，就好比家世好的人一樣，沈可心雖然總是最後一名，但老班也沒有表現出厭惡她的樣子，頂多是忽視其存在，而像顧明安這樣家世好成績好的驕子，老師們更會放在手心裏疼。
    繞熏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次是顧明安和他當主任的叔叔出麵了，隻是是沈可心求的顧明安，顧明安再求的他叔叔，終究還不是王子救灰姑娘的戲碼。
    明明隻是離開這個學校一天，再回來卻像是隔了很多年，每個人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一樣了，躲閃著陌生與不屑。齊琦雖然很乖巧地什麼都沒有問，但眸子裏流露出的黯淡，傳達著不一樣的訊息。
    踏進教室，那種密不透風的緊迫，才有了一個很大的開窗口，洶湧而出，原來是這樣、、、
    繞熏忍不住在心裏冷笑，可還是會被傷到，那些流言像是可以劃破皮膚的利刃，暗紅的鮮血淋漓，刺目的顏色，卻更讓人神經振奮。
    “果然是呢，還以為雷厲風行的老班已經將兩人棒打兩處，怎麼又死灰複燃了。”
    “你沒看到那天秦繞熏一跑，任不凡立馬就追了出去嗎，連記過都不怕呢。”
    “怕什麼，不是有沈可心撐腰嗎，人家的男朋友可是奇高的風雲人物，在學校很有勢力。”
    “這是誰說的，那女的還有男朋友，誰啊？”
    “聽說是高二三班的那個顧明安，很帥的，不知道怎麼會看上總拖我們班後腿的人。”
    繞熏失神地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習題，千變萬化的字體醜陋地擁擠在一起，晃成白花花的一片，再旋轉成無底的黑洞，將所有的東西都吸進去一樣，令人窒息的沉淪，一遍又一遍地撕扯著，埋葬在無邊的黑暗裏。
    生活變不回原來的樣子，就好像踩在了沼澤地一樣，除了一點點的淪陷，沒有辦法逃離。
    學年終的年級第一可以拿到八千元的獎學金，這是奇高曆來的獎勵政策，八千元是個吸引人的數目，也許對家世不錯的對學生來說，錢倒是無所謂，年級第一的稱謂就好像是高人很多等一樣，可以無限製地膨脹成就感和虛榮心，有著無比的吸引力，起碼也是可以得到老師和父母的寵溺，同學的豔羨，和一個不被壓迫的暑假，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所以，整個學校都彌漫著無聲的硝煙，蠢蠢欲動，有蓄勢待發的緊迫。
    天氣慢慢地熱起來，白天的時間開始變得漫長，有時候早上醒來，窗外晝白的光線，會讓人莫名的心慌起來，懷疑是不是快遲到了呢？
    但大多還是陰雨綿綿的樣子，江南的氣候就是這樣，朦朧煙雨化蒼皚，流宕似淒迷。
    繞熏開始每天晚上獨自一個人在教室做題到很晚，等管理教室的員工在樓下大叫，要關燈了啊，再踏著昏黃的路燈回寢室，破碎的細雨，在斬不開的黑夜，沿襲一種沉婉漂泊的宿命。
    伴著腳下踏水的聲音，繞熏總會有一種想哭的膨脹感，忍不住摸摸心髒搏動的地方，明明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明明沉默得有時候一天都不說話，明明已經是累得喘不過起來，怎麼一停下來，心還是像抽絲般地，剪不斷的不甘和憤恨在裏麵日益膨脹，纏繞成一個密不透氣的繭。
    推開寢室的門，原本說著話的於依和林薇，立馬分開，眼神飄忽地回到各自的床上，齊琦拿著一個洗好的蘋果從衛生間出來，看到繞熏毫無血色的臉，皺皺眉，將蘋果遞上去。
    “繞熏，你最近好像太辛苦了，氣色越來越差。”齊琦不知道繞熏這麼拚命幹嘛，每天深夜無意醒來，都能看到昏暗燈光下女生的背影，單薄透明如紙，早上起床，女生的床都是整理得幹幹淨淨，好像根本就沒有睡過一樣。
    本來有些事憋在心裏想問問，但看到女生每天這麼決然的樣子，怕不小心會觸到女生的禁地，齊琦很苦惱。
    繞熏倦然地接過蘋果握在手裏，最近頭會莫名地發暈，有時候暈眩得根本就沒辦法把持身體，可心裏還是有個聲音在一直提醒她，無論怎麼樣，一定要拿到那八千元的獎學金。
    有些事，是隻能靠自己的。
    感激地抬頭看了齊琦一眼，齊琦躲閃的眸子，雖然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還是對她很好，很單純的好，這讓繞熏有些動容。
    習慣了做題做到十二點以後再關燈睡覺，於依已經對繞熏半夜還開著燈，表示了極大的不滿，說是影響到了她的睡眠，實質上，繞熏已經將燈光調到最暗，有時候為了看清書上的字，必須舉到眼睛麵前才看得到，於依的抱怨不過是上次周試，繞熏又是排第一，而前一次的第一是她。
    窗外的雨，依舊沒完沒了的瀝瀝淅淅，靜靜地聽起來，竟有一種很深的絕望在音律的淒婉裏慢慢生長，繞熏揉揉昏沉的腦袋，忍不住關掉燈，鑽進被子裏，蓋住了臉。
    黑暗看不到，女生眼中的陰影濃得像化不開的傷，耳邊傳來的淩亂的雨聲，好像都是撲淋在心頭一樣。
    撞到床柱的聲響夾著吸氣的聲音，有人噥咕著翻身抱怨，突兀後又歸於寧靜，開廁所門的聲音，極細的水流聲，聽得清清楚楚。
    腳步聲臨近，床邊陷下一塊，繞熏從被子裏露出眼睛，齊琦靜坐在床前，眼色複雜地看著她，黝黯的空氣中，眼波明淨。
    “幹什麼。”極力壓低的聲音，在萬籟的夜間還是明晰。
    “繞熏，我睡不著。”
    “我想睡了，明天還有半天的化學課呢。”
    聲音嘎然而止，繞熏的眼皮很重，睜睜閉閉間，看著齊琦還靜靜地坐在她的床上，一臉委屈。
    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我和任不凡沒什麼的，我們從小就一起長大，不像他們說的那樣。”齊琦的心事全都寫在臉上，估計隻有任不凡看不懂。
    “我又沒說他，我、、、”漲紅的臉被黑暗掩蓋得無影無蹤。
    “睡去吧。”
    “嗯。”有些挫敗地回到床上，齊琦難堪地捂住臉，她表現得真有那麼明顯嗎，但心裏還是放下了，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的石頭。
    明明是想，如果繞熏喜歡任不凡的話，她就退出的，因為是繞熏，所以就不想去怨恨。
    被擾亂的困倦又消失不見，繞熏想起來白天的那一幕，顧明安突然在教室門口，引起了不小的動亂，沈可心有些微紅的臉，站在那人身邊，有人說，沈可心的男朋友哎，在突然安靜下來的聲響中，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到，男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淺淺的笑，可那笑卻刺痛了人眼。
    繞熏又將被子拉上蓋住臉，強迫自己不去想，明天還有很多的習題要做呢，被子裏麵更深的黑暗，讓人安心。
    “再這麼灌溉下去，我怕我都要發黴了。”坐在繞熏前麵的女生轉過身來，發表自己對窗外連綿不絕雨水的抱怨。
    繞熏看了一眼外麵斷了線的珠子，其實昨天晚上雨停過，好像還有淡淡月光，但繞熏怕那是錯覺。
    水氣繚繞的教學樓，每棟都由環形的走廊相連，高二部那邊的教室裏，模糊看得見大多數人都趴在或撐在桌子上，沒有高一部這邊的喧鬧。也是，馬上就是如煉獄般的高三了。
    齊琦和女生閑聊起來，中途課間有二十多分鍾，繞熏放下筆，走出教室，有零星的雨汁濺落在走廊上，沾濕了鞋底，往裏麵靠了靠，沿著環行的走廊走向對麵建築的廁所，被雨水洗淨後的空氣，有泥土的清新，不似教室裏，那種發黴的味道。
    低著頭，看到一雙鞋子突然冒出來，但身體還是沒辦法馬上停下來，愣愣撞了上去，額頭生生的疼。
    “怎麼低著頭走路，會摔倒的。”
    有些溫柔又溫怒的聲音，繞熏抬起沉重的腦袋，看來真的是撞得不輕，居然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像顧明安的臉，錯中交雜。
    “你、、、”繞熏想讓男生不要再晃來晃去，可沒說完，眼前徹底一黑，暈了過去。
    沉沉浮浮就像置身於無邊際的大海，黑色的浪潮一個接一個，卻聽不到聲音，光與聲都被淹沒，身體卻一直在呼喊，也聽不到在訴說著什麼，隻剩無比的絕望。
    刺激的消毒水的味道，有著陌生的恐懼，繞熏睜開眼，想揉揉疼得好像要裂開的額頭，手上卻牽扯著透明的管子，有源源不斷的液體，通過管子運輸到血液裏，涼涼的，漲漲的，很惡心的感覺。
    “醒了嗎？”顧明安看著女生蒼白得頹敗的麵孔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心裏一緊，就像她如失去雙翼的蝴蝶一樣，落在他懷裏的時候，心也這樣狠狠地緊縮了一下，微微刺痛。
    “是低血糖，繞熏，你以後要多吃點東西，多休息。”舉起手，想撥開覆蓋在女生臉龐的發絲，半空中又停住了，隻是溫溫地笑著。
    “這是醫院？”滿眼刺目的白，已經說明了，但是他送她來的嗎？
    掙紮著想坐起來，這樣躺著，頭暈得厲害，顧明安看見女生蹙起的眉頭，輕輕地托住那單薄的身體，不敢用力，怕會碎掉，眼神灰暗下去，怎麼會這麼瘦。
    對坐著，離得近了，男生身上青草的氣息，淡化了消毒水的味道，繞熏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狠狠紮進了男生懷裏，淡淡的體溫撲麵而來。
    急劇間，眼角晃過一抹淺綠，扶在肩膀上的手有細微的顫抖，埋在白襯衣裏的臉，靜靜笑了。
    如一朵血色的山茶花，兀自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