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暗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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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周試成績下來,繞熏還是在九名和十名之間徘徊,任不凡也在十名之列,左右齊琦已經由二十降到第三十名,最慘的是沈可心,依舊保持了最後一名。
    每次沈可心在看成績的時候,繞熏都可以察覺到她眼裏一閃而逝的灰敗,但轉臉就會笑靨如花,好像那一刹的悲傷,隻是錯覺。
    在那段聲勢浩大的年紀,如論怎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都躲不開,所謂的高考,所謂的大學。
    齊琦不知道什麼時候迷上了看小說,那些淡淡的憂傷,朦朧的心動,讓她變得很脆弱。一到晚上,就很安靜地趴在床上,撐著下巴看書,原本圓圓的雙下巴,開始變得有點尖尖的。寢室的人都說這樣變得好看多了,但齊琦依舊開心不起來,動不動就直直地看著一個地方走神,她想到了總喜歡把她放在心坎上疼愛的媽媽,因為是獨生女,所以媽媽希望她可以考上名牌大學。
    隻是因為家裏的姑姑嬸嬸們生的都是男孩,媽媽就覺得齊琦一定要很有出息,才不會給她丟臉,可要是知道一到高中成績就掉得這麼厲害,媽媽估計會氣死。
    齊琦煩悶地將臉埋進枕頭裏,心底生出了很多莫名的情緒,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一天天脹大,開始對之前蒼白得隻剩下成績的生活,很厭倦。
    繞熏剛從衛生間裏出來,濕濕的頭發,發梢還淌著水,尖尖的麵孔上,一雙沉靜的眸子,被水汽洗得明淨無比。
    為了不讓頭發上的水滴在床單上,站在床邊用幹毛巾擦頭發,齊琦突然抬起頭,聲音悶悶地說道:“繞熏,這個月底你回不回家。”
    拿著毛巾的手停頓了一下,才記起這已經是她來臨安讀書的第三個月了,飯卡上的錢所剩無幾,也許,是該回去一趟了。
    “正打算這個月回去呢。”
    之前一聽繞熏放假不回家就很吃驚的齊琦,這次頹敗地拉聳下腦袋,半天才小聲說道:“還以為可以和你一起呆在學校,我不想回去。”
    繞熏繼續擦拭著頭發,沒有理會齊琦的話。有很多事,局外人比當事人看得更清楚,齊琦在煩惱什麼,繞熏知道,可是,自己的煩惱都沒有辦法解決,別人的事,更是無從下手。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青春,在極盡燦爛的時候,老天總會給些挫折,隻不過每個人的傷痛,不一樣而已。
    越來越幹冷的天空,蒸幹了水汽,雲朵都凋萎成灰色。任不凡在女生宿舍樓下攔住繞熏,告訴她說,“你弟弟來了。”繞熏怔慵了半天,才想起,原來她還有一個弟弟,舅舅的孩子,小她一歲的秦安玨。
    校門口那個清瘦而頎長的男孩,繞熏看第一眼,就有些吃驚,有些陌生,隻是三個月沒有見到,秦安玨好像又長高了很多,青春期的男生,發育起來,隻需睡一覺醒來就發現身體變了。
    有些蒼白的麵孔,讓繞熏想起了那間潮濕陰暗的房子,是不是在裏麵生活時間長了,人都會變得沒有生氣,蒼白羸弱。
    秦安玨是個沉默的男生,和他爸爸一樣,不喜言辭,也一樣,麵如滿月。
    繞熏和這個弟弟一起生活八年,除了最開始的一年,他喜歡纏著突然多出來的姐姐外,以後的幾年,可以說是相敬如賓不相睹。
    “這個是爸爸要我交給你的。”秦安玨從有些破舊的書包裏拿出一包東西,紮得緊緊的油布包裹。
    繞熏被陰冷的風吹得睜不開眼,默默地伸手接過東西,不小心觸摸到男生的手,冰冷如鐵。
    兩個人的身體都震了一下,繞熏想起,自己第一次從梧桐縣到臨安市,差不多坐了四個小時的車,心裏微微有些疼,因為那凍得通紅的手,因為那淡得看不出情緒的臉,觸動了內心那根久未撥動的弦。
    “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我們食堂吃飯。”有些幹澀的聲音,不太自然,繞熏才覺得,跟秦家父子,真的是沒有多說過什麼話,就算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那麼多年,其實,跟陌生人也沒有多大區別。
    秦安玨的眼神有些羞赧躲閃,估計是沒想到繞熏會說出這樣的話,記憶裏,姐姐一向都是冷得讓人不敢太靠近。
    氣氛有些尷尬,繞熏抱著秦安玨給她的東西,向剛走出來沒多久的食堂走去。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隻有少數幾個窗口還有打飯的阿姨在探頭張望,繞熏看了一眼坐在餐椅上男孩的背影,單薄的外套,遮不住突出的蝴蝶骨,“好像是太瘦了。”在心裏默默說道,破例打了一個葷菜一個素菜。
    依舊是沒有話可以說,秦安玨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咽著飯菜,眼角微抬偷看繞熏,被抓了個對著,蒼白的麵孔上泛出了淡淡的紅暈,急忙忙低頭扒飯,噎住了,臉上的紅暈擴大。
    繞熏起身端了一份免費的湯放在秦安玨的麵前,“慢點吃吧!”語氣裏的關愛和熟稔,嚇了自己一跳。
    看著男生眼中的驚訝和略微的不安,繞熏的心狠狠地堵住了,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口,微微泛苦。
    “姐、、、”還沒有冒出嗓子的聲音,秦安玨硬生生地吞進了肚子,已經走到了校門口,猶豫片刻,終於伸手摸進書包,拿出一個白色袋子,就是街邊隨處可見的白色方便袋。
    “這個給你。”說完,男生就急急地走開。
    單薄的背影被門衛攔下,然後又放行,繞熏手指攥著袋子,指甲陷進了肉裏,卻一點都不疼。
    下午半天,繞熏都是心不在焉,表情恍惚,沈可心叫她很多次,都沒有辦法馬上回過神來。
    “她這是怎麼啦,怎麼跟丟了魂一樣。”撞撞任不凡的胳膊,沈可心有些擔憂。
    任不凡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前麵兩排的女生,眼神一暗,“你們女生的事我怎麼知道。”不再說話,低下頭在草稿本上畫算一道物理題。
    很多事情任不凡都不是很明白,就像,他不知道,秦繞熏怎麼總是很討厭他的樣子;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總忍不住擔憂,害怕有人會在黑暗的角落,偷偷哭泣。
    黑暗,可以比白晝更加安全,因為有些隱蔽,別人看不到。
    已經是深夜了,繞熏一如既往的失眠,很多年的失眠症,像惡魔一樣纏繞著不放,睡著了也是冗長無止盡的冰冷夢境。
    寢室裏輕微的呼吸聲,安寧美好。打開昏暗的小台燈,繞熏拿出今天秦安玨送來的東西,紮得緊緊的油皮袋子,一碰就會發出聲響,起身在抽屜裏摸了半天,用小小的指甲剪,剪開了袋子的封口。
    一件柔軟的白色羽絨服,被折疊成一小塊,驟然放開,像是怒放的花一樣,驚擾了繞熏的眼。掉出一個信封,沒有封口,倒出來的是一張張破舊但疊得整齊的人民幣。
    胸口蕩起令人窒息的狂潮,撫著離心最近的地方,好像真的有很多事都忘了,拆開方便袋子裏包著層層紙張的盒子,淡淡桂花甘甜的香氣,充斥在鼻尖,雙肩開始不受控製的劇烈顫抖,極力忍住的嗚咽,悲傷洶湧澎湃。
    是忘了嗎?真的是忘了……
    八歲那年,眉眼精致的小男孩跟在女孩後麵,一直叫“姐姐,姐姐……”欣喜依賴,小手抓住女孩的衣角不肯放。
    “姐姐,你看,我有錢。”獻寶似的把兩張一元錢放在女孩麵前,女孩怔怔地看著錢,表情淡淡。
    “我們可以去買桂花糕吃了,姐姐,我們去買桂花糕吃好不好。”
    “姐姐比我大,應該吃大的那一塊。”
    濡軟香甜的桂花糕在口中慢慢融化的感覺,像極了媽媽清香溫暖的懷抱,女孩用心地品嚐著。
    暴怒的女人,劈手打掉了女孩手中還來不及吃完的糕點,“哎呀,不得了啦,那個不要臉女人養的種,小小年紀就知道偷家裏的錢買吃的,長大了,還不一樣是不知廉恥。”尖細的嗓音,刺穿了耳膜,落在地上的桂花糕,沾滿了灰塵,變得肮髒不堪。
    一旁的小男孩,淚眼汪汪地去扯女孩的衣角,被冷漠地推開,踉蹌的小身體摔倒在地上,額頭磕出猩紅,卻倔強地沒有哭。
    正罵得開懷的女人,看到這副情景,眼裏立刻冒出駭人的血絲,十分醜陋。
    弱小的身體被狠狠地拖進陰暗潮濕的屋子,女人拿起掃帚就是劈頭蓋臉的打,女孩因疼痛而發抖的身體縮在牆角,不哭不鬧,反而更加激怒女人,“你這個小野種,沒人要的賠錢貨,憑什麼要我養活你,怎麼不去死,死了才好。”
    “怎麼不去死。”痛得心口在流血。
    幾近瘋狂的女人,隨手拿起一個玻璃瓶子,狠狠地砸下去,血,濺在灰暗的水泥牆上,似朱漆,瞬間凝固。
    砸到的不是女孩,而是及時撲擋女孩身上的男人,女人的丈夫,女孩的舅舅。
    傷口可以結疤,可以慢慢愈合,可以脫落後,不留痕跡。可仇恨,會刻入骨髓,特別是在還不懂恨的年紀,隻要記住了,就會永生難忘。
    隻能藏在心裏的仇恨,全身都長出了尖銳的刺,冷漠得不允許人接近,不然就會被刺傷。
    繞熏將臉埋雙手間,無聲的哭泣,多少個夜晚,沒有人看得見的黑暗,才會卸下偽裝的堅強,哭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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