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做道場的聲音彌漫在青羊宮內。
    趙義青走入人頭攢動之處。
    隻見一個白胡子道長正在行齋醮科儀，施食、拈香、呈表、焚表——法師書寫下青詞表章，虔誠地誦念咒語，據說便可上達神靈天尊，祈使齋主的九世父母及一切亡魂從地獄幽冥中得到解脫，往生天界，脫離苦海，同時也可保佑齋主及世人免生災難，福壽康寧，合家平安——趙義青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善男信女，恍如看見密密麻麻的意念，密密麻麻的痛苦，密密麻麻的悲涼，密密麻麻地鋪天蓋地，無窮無盡。
    他轉過頭——天若有心，天亦不忍見之。
    趙義青急步離開道場——幾乎是逃離——他躲入觀內僻靜的林園中，一個人坐在石凳上，嘈雜聲仿佛被慈悲的綠色吸收了去，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恢複到止水之境。
    大智若水。趙義青對自己說，如水般淡然，如水般自然，才能如水般澈然。
    這是一個巧合，還是劍膽刻意選了這一天？
    難道，他就這麼肯定來接應的人會在這一天出現？
    不，趙義青想，很明顯，裝死並不是劍膽的原計劃，他是在倉促間做出的決定，饒是如此，他的計劃依舊十分周密，而依照這種行事風格，劍膽絕不會把賭注壓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可變因素太多——他應該會留下餘地。
    所以，正如藥方上所寫，半月，指的無疑是十五日，但卻不是某一月的十五日，而是每一月的十五日，燈，指的不是單純是燈，它暗指晚上，更不是指在今天下元節夜家家戶戶都將要掛上的那三盞天燈——目標太多也就等於沒有目標。
    那麼，今天晚上，是劍膽有可能出現的晚上——但並不是唯一的一個晚上——趙義青舒了口氣——也就是說，他還有時間。
    越是緊急時刻，越是要慢下來。
    趙義青坐在石凳之上，似乎自己也變成了一塊石頭。
    林園的拱門之下，一個灰袍老道士朝趙義青走了過來，在他的麵前站定。
    “施主為何在此枯坐，不去道場祈願消災？”
    趙義青細看來者，五十歲上下，雙眸極純極淨的黑，卻又不失靈動，像兩粒活著的水晶。
    趙義青說：“無災。”
    灰袍老道說：“無災，亦可祈福。”
    趙義青道：“無災即是福。”
    灰袍老道麵上閃過些許詫然：“好，無欲則剛。”
    趙義青卻道：“道長又為何不去？”
    灰袍老道甩了甩拂塵：“厄可解，命不可解，災可消，罪不可消。”
    趙義青：“那要道觀何用？做道場何用？”
    灰袍老道說：“道無所不在，卻又無形無影，世人隻相信他們看得見的，所以我們就建造道觀，告訴他們那就是道所在的地方，我們做道場，就是為了讓世人相信有道，世人信有道，才能把道裝進心裏，而人心，才是道之道。”
    “人心？道之道？”趙義青的心髒像被什麼擊中了，大腦一片模糊，恍惚中，他看見灰袍老道正轉身離去。
    “別走！”他叫。
    “施主回去吧，夜道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