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人鬼殊途(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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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城,半是瑟瑟,半是殷紅。
枯葉在腳底碎成末,碎成泥,宛如破碎的一段記憶,帶上心頭不可逆的痛徹心扉,趙義青從這株巨大的老槐樹的左邊踱到右邊,花去他三步,從右邊踱到左邊,花掉兩步半——走著,他忽然覺得這樹似乎變窄了——記得小時候在這裏繞樹嬉鬧,跑兩三圈下來,就會氣喘籲籲了。
他抬眼看著來時路,三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滿載著童真跑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前麵笑鬧著追打,另一個男孩則落在他們後麵十幾米的地方,嘴角掛著不屬於他年齡的沉重,女孩子回過頭,撅著嘴叫著:
“快來幫我呀!小東子欺負我!”
孩子們跑過來,竟從他的身體裏穿過去,如袖底裏忽然刮起的一陣風,倏地,無影無蹤了。
趙義青恍惚攤開的手裏,空空如也。
他閉上眼,握緊拳頭,似乎像把那空無也捏碎。
他頹然地靠在樹背上,但感覺靠的是那麼的不踏實,大廈將傾般。
有腳步聲由遠而近。
趙義青猛地睜開眼,卻失望地看見了一個醉漢抱著一小壇子酒,跌跌撞撞而來,且正好跌坐在他的旁邊。
趙義青嫌惡地皺皺鼻子,卻沒有移動身子。
如今到處都是他躲不開的醜陋,他可以躲到哪裏去?
醉漢眯縫著眼,從醉眼裏打量著沒有醉的人,他竟然把酒遞給趙義青,用四川話問:
“醉不醉?”
趙義青不禁側目,因為他的用詞。他開始重新打量醉漢,用醒眼注視醉眼。
醉漢年紀約有三十來歲,滿臉絡腮胡子,塌鼻梁,矮個子,厚唇烏紅,酒氣與汗氣混合在一起,從油漬般般的衣服上散開。
“你有心事,”醉漢說:“醉了,心事就沒得了。”
趙義青問:“你的心事不見了嗎?”
醉漢傻笑著拍拍胸脯:“它們醉了的嘛!”
“醉了的,”趙義青苦笑著把酒壇推回去:“終歸是會醒的。”
“你!”醉漢眼裏冒著不滿,不禮貌地用食指指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人不耿直,拿不起,放不下,連喝個酒都患得患失,你活得累不累哦?”
趙義青默然,他的沉默是因為思考,而在醉漢眼裏這沉默就是默許。
醉漢把酒壇再次推過來:“這可是好酒,魏家祠永興燒房的,一墩四斤半,一塊錢哪,我排了一個時辰的隊才買到。酒要喝得痛快,必須酒對、人對、心對,今日算和你有緣,我心情好,來來來,我們一醉方休。”
趙義青想從醉漢的目光中看出言外之意,然而醉漢的眼裏隻有迷離的誠摯,於是他的目光也由警惕變成了觸動。
他接過那壇子,朝喉中猛灌一口,便有一股火從胃底燃燒了起來,第二口入腹,熱氣沿著血脈噴張,血湧如潮,頭腦裏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被蒸發了出去,清澈得什麼都不見了,隻剩下興奮的感官,眼見分外清晰,耳聽分外敏銳,鼻子裏灌滿了平常聞不到的花香、泥土、樹葉、夜氣,皮膚像是新生出來的,迫切地毫無遺漏地呼吸著一切的新鮮。
醉了的自己仿佛覺得醒著的自己反是一片混沌。
趙義青大聲吟道:“雨後飛花知底數,醉來贏得自由身!”
“噓!”醉漢將食指比在嘴前,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今天我們少說話,多喝酒。”
“好!”趙義青說,他再灌了一口酒,將壇子遞回給醉漢,醉漢接著也喝了一大口:“痛快!”
夜漸漸深。
一個夜歸的漢子提著燈籠從黑暗中走來,卻仍是被腳下一條突兀伸出的腿給絆了個踉蹌,他舉起燈籠順著找著一看,便看到了醉臥在樹下的兩個人,他氣呼呼地踢了其中一個醉漢一腳:
“格老子的!爛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