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藥鋪，趙義青的笑容便立刻收了起來。
    這已經是他進入的第十七家藥鋪了。
    沒有一家聽說過“青風子”這味藥。
    當然，事實上，這味藥也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更準確地說，“青風子”存在的意義並不是作為藥。
    它是一個在緊急情況下的特別聯絡方式。
    它即是信號，也是暗號。
    隻有四個人知道——他的義父董戌昌、劍膽、劍膽的師傅以及他本人。
    劍膽如果還活著，想和他們取得聯係的話，便會任到一家藥鋪，用這張方子買藥，而方子中這味“青風子”原本是子虛烏有的東西，藥店自然不會有，於是買藥的人便會囑咐藥店“幫忙打聽，有了貨便知會一聲”，同時留下地址和賞錢，這樣一來，藥店便在無形中成了一個特別的聯絡站，聯絡者隻需假裝購買或售賣“青風子”為名，便可與對方聯係上，就像趙義青所說的那樣，青風子的作用是活命、續斷，也就是說明所要聯絡的人還活著，正等著自己人前去聯絡（續斷）。
    成都當時的藥店不過數十家，雖然這個方式看上去十分繁瑣，但比起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撈針來，這個辦法又要簡便和隱秘得多了。
    趙義青滿懷心事地走回到紅砂石鋪就的街道上，時近黃昏，煙熏黃染了半城，街麵上的人卻更多了起來——財大氣粗、黑漆金字的首飾鋪、綢緞鋪、皮貨鋪、洋百貨……都打著哈欠打了烊，太太小姐們坐著黃包車小轎車滿載而歸了——可是那並不代表她們把繁華也都打包帶走了。
    因為道兩邊兒的小戶人家又紛紛在門口屋簷下支起了小煙攤兒、土百貨攤兒、小吃攤兒……月亮升起來了，燈籠掛上了，火燭點上了，小老百姓們的露天商場——遠近聞名的東大街夜市開張了。
    真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各占半邊天。
    “趕東大街了！”
    孩子們笑著，老人們笑著，女人們笑著，男人們也笑著。
    多數是家境貧寒勞作辛勤的人兒，帶著從這一日的疲倦裏擰出的興頭，開始享受並不長久的快樂時光。
    趙義青的煩惱淹在這快樂的洪波之中，就跟糖罐裏的一小撮鹽末兒似的，誰都看不清分不清。
    這是日末的繁華，可印在趙義青的腦子裏，卻成了另外一組可怕的詞：
    末日的繁華。
    連他自己也被這陰風般掃出來的念頭給嚇了一跳。
    這座城市的人們莫不是要趕在戰爭來臨前預支即將可能失去的平靜嗎？
    是的，戰爭正邁開它的腳步，它的陰霾早已出現在了報紙上、茶館裏、學生的口號、士兵的出征誓言之中……
    誰都知道，四川的四麵山再高，也擋不住烏雲的來勢，它遲早會演化成一場大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砸在人的身上、骨頭上、心尖上。
    浩劫將來。
    這些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這些剛剛經曆過大饑荒與軍閥混戰之苦的的人兒，這些臉上掛著和平心裏期盼著幸福的人兒，這些瘦弱渺小的人兒啊，他們還能挺得過這一劫嗎？
    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