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飲酒:好酒當入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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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酒,更多的時候飲下的是一種情懷。當飲酒脫離世俗的樊籬,不再有人情世故的牽絆,飲酒便是一種樂趣,當飲酒成為樂趣,淺斟小酌,怡養性情,於是有了陶元亮、曹孟德、阮步兵、嵇中散,有了天生劉伶、以酒為名,有了大謝、小謝、李太白、杜牧之、柳三變,但凡飲者,於青史之內總有留名……這時,你可以挑選一隻最有格調的青花瓷酒器,先用清水洗淨,至不著一塵,將杯中物傾入,慢慢地傾倒,不要倒滿,滿則溢,力度不宜猛烈,力太大,酒便會受傷,酒受傷了,滋味就不再雋永綿長了。
一杯酒,靜置於青石搭成的桌上,靜置於樹下、花下、月下,一種風流之絕姿便悠然而生,冒著雜染了水色的雲氣,氤氳之間,杯酒裏,一座城市的斑駁開始消融,融於綿綿之竹韻、融於溝壑深淺之脈脈。
這座城市有水,總少不了水流的淙淙滋養,順沱江而下的綿遠河、馬尾河、石亭江……每一條江河都在傾訴一段古老的往事。被時光雕琢了的往事,總和美酒有關,江河底的沙礫石子是美酒最早的享用者。
這座城市的水釀造的酒在唐朝的時候被稱之為劍南燒春,據說天下馳名而被大唐王朝敕封為宮廷禦酒,詩酒風流的李太白為了喝這酒竟然拿自己的皮襖相抵,劍南燒春就此被注入了高雅的血脈,雖經朝代更迭、江山興廢,釀酒的技藝卻流傳了下來。
對於劍南春,我的記憶是深刻的,因為我的老家距離劍南春酒廠並不遠,步行十五分鍾即可到達。在空氣裏,在風裏,總能嗅到從酒窖裏飄散出來的彌漫酒香,香到骨子裏,從那一方所在經過,總會沾上幾分醉意。
這座城市是一座古城,在西漢初年,漢高祖劉邦設此地為綿竹縣,三國至南北朝期間改了幾個名字,在隋煬帝大業年間又複名綿竹縣,一直沿用至今,一九九六年的時候撤縣設市。在曆史的沿革演變中,這座城留給後人的,除了年畫,就是美酒了。
綿竹是曆史文化名城,但是它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遠不及自己的鄰居廣漢,廣漢的三星堆聞名中外,而若非對曆史極感興趣的人,乍聽綿竹之名,恐怕都為之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三國時,諸葛瞻父子戰死於此,南宋時中興四將之一的張浚、清末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銳、烈士王幹青都是綿竹人,這時,才模模糊糊地記起這個地方的年畫不錯,這個地方盛產美酒,是川酒的發祥地之一。
劍南春有一係列以“回味唐朝”為主題的廣告,名為“唐時宮廷酒,盛世劍南春”,大氣恢宏的盛唐遺韻,觸碰到了每一個中國人共同的情感記憶,那時,我們知道,這酒,是從唐朝一直流淌到現在的。而綿竹釀酒的曆史則要更早些,根據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綿竹出土的文物和《華陽國誌》等文獻的記載佐證,綿竹酒史可溯至戰國時期。
從戰國到唐朝,那時候的酒是什麼滋味的呢?可惜早已被古人飲盡。古人飲的綿竹酒和如今的綿竹酒有何不同?想來區別是有的,畢竟時過境遷,畢竟時移世易,畢竟滄海桑田……《四川通誌》記載:“蜀自漢唐以來,生齒頗繁,煙火相望。及明末兵燹之後,丁口稀若晨星”,在明清易代之際,四川已是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清朝的康熙皇帝不忍見蜀地荒蕪,欲重修其繁華,便下了一道聖旨,來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湖廣填四川”,現在的四川人,大多都是“填四川”的後代。
綿竹的釀酒術也在這次填四川的壯舉中得以幸存,名為“綿竹大曲”,《綿竹縣誌》記載:“大曲酒,邑特產,味醇厚,色潔白,狀若清露。”此期間出現了數百家實力雄厚的釀酒作坊,川西之地,四處皆是大曲酒之窖香。釀酒業的發展也促進了綿竹的經濟,其商貿繁榮的程度幾乎直追當時的成都,所以有人作詩感歎:“山程水陸貨爭呼,坐賈行商日夜圖。濟濟直如綿竹茂,芳名不愧小成都。”
綿竹大曲就是今天我們喝到的劍南春之前身,那為什麼綿竹大曲會改名為劍南春呢?這還得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說起,這個故事流傳甚廣,我也是當年在逛四川大學時聽一位朋友講的。
新中國成立伊始,百廢待興,綿竹大曲依然是川酒的王牌,好之者遍布天南海北。此酒屬於濃香型白酒。濃香型的酒和醬香型、清香型、米香型、鳳香型、老白幹型的酒沒有可比性,飲後最大感受就是入口清爽,濃厚甘醇,劍南春與瀘州老窖相比又有不同。
當時在四川大學中文係任教的著名詩人龐石帚也好飲大曲酒。某日,龐石帚邀了些好友在家中聚飲,他將珍藏的大曲酒拿出來為眾人斟上,眾人互敬而淺啜,不論是否有喝過大曲,均自稱讚好酒。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吃著花生米豆腐幹,杯酒言歡,這時,有一位友人發話了,他說:“這酒真是好酒,不愧千百年來之美名,隻是,大曲這個名字不夠典雅,不夠厚重,當年唐朝時的劍南燒春的名字就挺好的,如果綿竹大曲能改名為劍南春,美酒配美名,那就太好了!”龐石帚等人聞言紛紛擊桌稱讚。
兩天後,龐石帚親自題寫了“劍南春”三字,將其送到綿竹大曲酒廠。酒廠的廠長及一眾負責人聞之不解地問:“龐老先生,此名有何深意?”當時的很多人,並不知道劍南燒春、唐時宮廷酒的淵源。
龐石帚哈哈大笑,說道:“劍南二字,點出美酒產自劍門雄關之南的綿竹,令人聯想起沃野阡陌的天府平原;一個‘春’字,乃是古為今用,蘇東坡曾經說過‘唐人酒多以春名’,此字催入領略美酒的魅力,給人以春天的啟示。”
眾人齊聲說:“妙!絕!好!就這麼定了,從此以後,綿竹大曲改名,就叫劍南春!”
數年後,龐石帚先生駕鶴西去,從此再不能飲劍南春,他的生命卻已化為了屢屢輕煙,化為了美酒的芬芳隨斜陽流水而逝去……
劍南春,風霜錘煉,適合在身經百劫後細品,方能嚐得其真味。
數年前在綿竹城外的一個小酒館裏喝著劍南春,忽然想起一首詩來,和酒的味道契然成趣:
我攜一樽酒,獨上江祖石。自從天地開,更長幾千尺。舉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永願坐此石,長垂嚴陵釣。寄謝山中人,可與爾同調。
攜酒時想,若將來我耄耋垂垂時,卻還身強體健,亦能小飲,我會焚上一爐香,搖扇置酒,那杯中之物無他,唯劍南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