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酒客:記得攜酒到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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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酒,總是言未起而意先行,興未至而味先到,酒,輕輕地倒在杯子裏,無論是玻璃杯、白玉杯、青瓷杯還是青銅杯、瑪瑙杯、翡翠杯、古木杯……杯中物總是相似的,卻也是不同的。一杯飲盡時,多少興衰過往也已飲盡。偷眼望杯,杯中物,寂寞如雪。
說酒,想到一本書,名字叫《往事並不如煙》,單就書名,就當佐酒讀之。
說酒,還會想到名士風流與煙雨江南,據說,在江南流傳著很多和酒有關的故事。
前不久,攜酒去到江南,從西湖到西塘,被江南獨有的暑氣熏得有些迷離。臨沐著吳越風絮和南宋煙雲,攜酒行在古老的江南,想要尋一個當年的酒廬,卻遍尋不見,隻是一個人,踩著青石板,邊行邊飲,腳下,身前,仿佛過去的時光從來不曾遠去。
記得攜酒到江南,曾趁著幾分醉意,曼聲吟哦:“清雅好韻致,雲間鳥空啼。茶水含朝露,落塵沾紫瓷。琅嬛丹青作,霧澤入旖旎。憑寄惆悵字,一夢成千裏。”其時風冷,茶水已幹,隻好痛飲杯中酒,恍如夢幻,竟增悲感。且飲,且行,且歌吟,上了烏篷船,聽著槳聲,在江南的白牆黑瓦裏,將塵俗的喧囂盡數遺忘。一陣風吹在麵頰,酒意卻也醒了。當船停下,一個人闊步遠去,不禁感慨:“烏篷去時風吹絮,相忘江南煙水裏。”
我一人,繼續攜酒,繼續在江南感知著古老的情懷,忽然想,還是不要喝了,喝多了不好,這話,好像誰曾對我說過。
酒這種東西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有人說無酒不成歡、無酒則人生無趣,也有人說酒是穿腸的毒藥,酒是敗身的根本,愛之者恨之者皆眾。在現代社會,對於酒的危害,我們每個人不可能不知道,飲酒過量,會導致心腦血管、神經係統、肝腎功能嚴重受損、甚至對性功能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影響。但是人們依然對酒樂此不疲,寧為醉死鬼,不做獨醒人。
酒杯裏,浮蕩著世情悲歡,沉澱著人事離合,一杯酒,一段情,一杯酒,一個故事,一杯酒,一種人生。
自杜康造酒,人世間,從來不乏酒客。
曾經,我認識兩個酒客,一位叫杜郎,一位叫青桑,名字當然不是真名,而是混跡酒場的綽號,杜郎是男,青桑則是個美人。杜郎和青桑和另一位酒場豪傑黃四爺是很好的朋友,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裏,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當然,在這個專欄裏,他們的真實姓名都是被隱去了的。
黃四爺家最不缺的就是好酒,不論是日正當空,或是夜深露重,黃四爺家總是聚滿了人,其中,永遠少不了的就是杜郎和青桑。
黃四爺家真的不缺酒嗎?很多人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其實黃四爺家是缺酒的,不過隻缺一樣,那就是紅酒,生性粗豪的黃四爺喜歡喝白酒,他說:“紅酒甘膩,男兒不飲”。他口中的男兒,指的是粗獷不羈的豪傑,磊落瀟灑的名士,豪傑與名士,要喝白酒才對味兒。他常常自比水滸中的晁蓋,他說:“晁蓋喝紅酒,那不是扯淡嗎?”和黃四爺喝酒的,也都是水滸群英、梁山好漢!
在黃四爺家的酒架上,擺滿了汾酒、郎酒、1573、紅星二鍋頭、湖南酒鬼、衡水老白幹、宜賓五浪液、瀘州老窖、劍南春、江津白酒、沱牌曲酒、景芝白幹、西鳳酒、道光二十五、金六福……有些酒的瓶子已空了,有些酒的瓶蓋還紋絲未動。
所以準確地說,黃四爺家,最不缺的酒是白酒。他最愛的是雖濃卻不凜冽的衡水老白幹。這種酒的曆史可以追溯至漢代,燕趙慷慨悲歌之士所飲之酒,人呼為衡水酒,有詩讚曰:“隔牆三家醉,開壇十裏香”。
老白幹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呢?黃四爺在五六杯下肚後會給酒友們講講這酒的來曆,他沙啞的嗓子常令酒仙聚會的夜晚顯得無比滄桑。
黃四爺說,在明朝嘉靖年間,河北的衡水要修一座木橋,修橋的工匠總會在休憩之時到橋邊一家名為德源湧的酒館喝酒,喝的就是衡水酒,每飲之,必讚:“真潔,好幹!”由於此酒曆史悠久、味永粲然,故名之為衡水老白幹。
大家都很佩服黃四爺對酒的了解,老白幹也在一年又一年的時間裏,被喝光了一瓶又一瓶。
這些酒友中,杜郎和青桑是最得四爺青眼的,一方麵,兩人喝酒都是豪氣幹雲,另一方麵,這兩人都是黃四爺的學生,黃四爺是個書法聖手,但卻並不知名,杜郎、青桑和黃四爺一樣,愛飲酒,愛寫字。黃四爺總是在喝醉了的時候寫幾筆,寫完就揉碎扔掉。
更多的時候,黃四爺會拉著杜郎、青桑陪他喝上幾杯,這種隻有他們三人的時刻,他們會選擇到外麵去,找一個路邊攤兒,在燒烤、啤酒的氣息中,感受歲月忘情。
黃四爺攜著杜郎和青桑在一個利用鋼架搭起來的攤兒前坐定,黃四爺讓杜郎和青桑什麼都別管,他去叫了幾箱啤酒、幾盤牛肉鹵味、一疊油炸花生,還有豆腐幹、海帶絲、烤腸烤串,喝著喝著,他們眼前暈黃的燈光都顯得更迷離了。小攤兒老板在一旁聽著收音機裏的城市深夜情感節目,也喝著酒,默然無語。或許,原本,他不該在這個粗野、雜俗的地方庸碌一生?誰知道呢……
這時,黃四爺已經喝了幾大杯,牛肉、豆腐幹、花生米都已下肚,三個忘年之交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他們說著天南海北,談著誌向和理想,甚至會聊到哪個誰又找了女朋友、哪個誰又和誰誰誰搞在了一起等等等等,他們嗓門極大,嬉笑怒罵不覺已至後半夜,這時,總會有幾個人從破舊的樓房裏探出頭來示意他們小聲點,要不然就報警,他們不以為然,所以最後還是招來了警察。
警察檢查了他們的身份證,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他們也識趣地壓低了聲音,談論的話題也在添油加醋間更加繪聲繪色。
後來,黃四爺患了肝硬化去世,杜郎和青桑也離開了這個城市,想必他們也再不飲酒。那個小攤兒卻一直還在,老板也似乎不再飲酒,再見他時,他的腰圍幾乎胖了一圈。
喝酒,為我們收獲了知己良朋,為我們尋到天涯知音,為我們寂寞的生涯燃起了一抹火焰,為寒冷的孤獨注入一絲溫暖……喝酒,也會讓多年的交情一朝即散,杯子擱在桌上,人已海北天南。
攜著酒,行走在江南,看著古船,還有酒旗招展,遠處嫋嫋炊煙,有那麼三三兩兩的酒客正在前,隻不知,他們會不會和我一樣偶爾想一想,這酒,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