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倍道兼程地趕到祝府，我對應門的小廝說是英台的同窗們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先生特讓我代表尼山書院前來探視。小廝進去稟報後，英台的母親就在前廳見我。她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綾羅緞，珠玉釵，就連鞋麵的繡，眉腳的黛，用的也皆是上品，看起來甚是雍容。
    她斜斜地睥睨我一眼道，你就是梁山伯？我微怔，突然反應過來現在的我定是灰頭土臉全無平日的貴公子形象，怕是與祝夫人心中想象的那個窮酸書生模樣的梁山伯相去無幾。我不動聲色地掩飾住眼中的嘲笑之色，微微行了一禮道，小侄馬文才見過祝伯母。
    祝夫人的表情大變，連忙殷勤地喚身後的丫鬟，淺雲，快為馬公子準備上好的碧螺春。一麵回頭向我諂媚地笑，早聽英台說起過馬公子最愛碧螺春，寒舍鄙陋，無法與太守府的珍品相提並論，馬公子請湊合著喝，別嫌棄就好。
    我掛上一個笑容，祝伯母好意贈茶，文才本不應該推卻，隻是文才擔心英台的病，煩勞祝伯母先領文才去看望過英台再回來喝茶也不遲。
    英台她……不太方便。祝夫人神色有些為難地開口，銀心扯扯我的衣角小聲說，小姐在家是女裝打扮。我這才恍然大悟，祝夫人定是怕人知道他們祝家的女兒化成男裝在外拋頭露麵且與一群男子共處三年多的時間，傳出去會敗壞家風。我略一思忖才對祝夫人道，既然英台不便就算了，小侄聽聞貴府九千金近日身體也不太好，不知是否能前往探病？
    祝家九小姐就是英台的事應該極少有人知道，我這樣說也無非是想告訴祝夫人我已知曉英台的女兒身份。果然，祝夫人有些驚恐地看向我，見我麵色依舊從容才應下來，小女隻是偶感風寒，現正在閣中靜養，多謝馬公子關心。說罷，她立即帶我穿過後花園來到英台居住的朱鸞閣。
    朱鸞閣依池而建，微風直吹得水麵起了一池的褶皺，也吹得閣門垂著的珠簾泛起層層漣漪。在屋角風鈴的響聲中，我聽見有人在閣中彈琴，一曲《梁祝》被奏得如泣如訴，曲中有話，話亦無窮，聲聲相思，弦弦深情。透過珠簾我看到英台一襲碧色羅裙，青絲如墨，玉膚勝雪。原來女裝打扮的她竟是可以美到這種地步的。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英台坐在案前，纖長的十指入神地撥著琴弦，奏出一個又一個動人的音符，此情此景是如此唯美。但是……隻不過十幾日沒見，英台竟憔悴了這麼多。我遠遠望著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依舊嫻靜卻透著悲色的表情，心就沒有來由地疼起來。
    幾行詩驀地浮現心頭，抬手撩起珠簾，我緩緩走進閣中，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地吟著，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英台，我多想伸手為你拂去臉上的哀愁，隻是奈何，你心中思的人並不是我。
    琴聲戛然而止。她抬頭，皺眉，文才，你怎麼來了。有些紅腫的眼底仍泛著愁緒，怕是哭過很多次了吧。我歎氣，苦笑道，隻怕我若是不來，這窗外就該提早飛起蝴蝶了。
    英台知道我指的化蝶之事，她緩緩低下頭，謝謝，請你回去告訴同窗們，英台身體已經無礙，隻是家中還有事就不回書院了。她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幾許無奈與妥協的意味。英台竟然在妥協？我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而她卻隻是一昧垂著頭反複地說著對不起，晶瑩的淚砸在琴弦上，被溫和的陽光映照得泛出些許光澤。
    我轉身對祝夫人道，文才有些事想單獨與英台說說，不知祝伯母能否……
    馬公子盡管跟英台談話吧，我先去準備晚宴，馬公子談完後一定要賞光一起吃頓飯，也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祝夫人滿臉喜色地答應，又向英台看了一眼，然後領著一眾丫鬟和銀心四九離開，留著我和英台兩人單獨在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