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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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三少很後悔之前為了把戲做足、不被行過發現,將自己整治得太過火——
牢房裏實實在在地餓了數日,肩上的鐵鉤實實在在地穿透,此刻渾身實實在在地沒多少力氣……
“狐火”刀身窄長且薄,有著火一樣的名字,刃卻是冰一樣的寒。
因此痛意來得並不快,先入骨的是寒意。
披狼一邊忍著痛,抱著行過踉蹌著往邊上躲,一邊眼角餘光掃著牢道那頭。
為什麼還不來?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王儲臨時變卦翻臉之事。雖然對自己身份有很大自信、並未想到王儲有什麼與帝克斯結下梁子的理由,但也仍是以防萬一地讓昆侖侖昆帶著人馬在附近候著,捕抓行過之事無論成敗,他都會放出信號,若不放,就是臨時有了變故。隻要熬的時間久一些,外頭就該會察覺到不對勁。
但為何現在還不來……難道是王儲在外麵也設有埋伏,此刻雙方糾纏上了?
三金顯然很享受這種步步緊逼的過程,一般來說這種時刻作為勝利的一方總要發表些長篇大論作為殺人前的感想——即便在這種感慨時間內一般來說會發生某些變故——他也不例外。
但他嘰嘰咕咕恨意十足地說的那一通,披三少沒半句聽進耳裏,隻竭力護著行過退著。
直到終於……聽見外頭喧嘩聲起,一個人匆匆跑進來對王儲報道,說是上頭王宮突發大火,火勢凶猛,直逼國王寢宮。
王儲臉色大變地急忙帶著人馬回救——他爹,也就是現任的北遲王、那個久病纏身卻老也死不了的老頭,還藏著傳國玉璽未交出來,他怎麼著也不敢讓他老人家現在就給燒死了。
他的人撤走並不妨礙三金殺人,牢房裏仍是貓抓耗子的遊戲,隻是還未玩多久,外頭一陣兵刃相接聲與慘叫聲。
來了!略微鬆下一口氣,耳朵裏聽得一片混亂嘈雜,眼裏見得白慘慘的刀光,披三少終於不支地昏死了過去。
意識消散前仍不忘死死地抱著行過,拿背去扛三金砍過來的又一刀。
……
妖刀卻在離披狼的背僅有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攔著它的並非披狼預料中的昆侖或侖昆的劍,而是一根拐杖。
那拐杖並未見多特別,墨綠色的杖身並無多少雕刻花紋,看不出材質。但這模樣樸實無華的拐杖卻穩穩地卡在披狼與妖刀之間,任憑三金額上青筋暴出、麵色通紅,也無法壓下一分一毫。
來人將杖一提,三金的刀便脫手飛了出去,反手再一杖,三金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他徑直撞到後頭牆上,哇地一口血吐出,趴在地上連撐起身都困難,竟是一副髒腑皆傷的樣子。
他掙紮著抬頭看向來人,臉霎時就白了——
那人他之前並未見過,有著與披狼有些許相似的眉目、冰寒的神情,眼角蓋不住的歲月滄桑,一身墨綠長袍素雅幹淨。雖然似乎是要靠拐杖才能勉強站立,但僅是站在那裏,森嚴的眼神掃過來,讓人戰栗發抖的、冰刃一般的寒意就迎麵刺來。
他未見過,但如何猜不出……
“……帝克斯首領披解!”他邊咳著血邊驚道。
數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動的帝克斯首領,終究是為了自己侄子出了山,千裏迢迢到了北遲。
披解並不屑應答一個後生小輩的話,甚至連看他一眼、抬手去殺他也不屑,隻擺了擺手,他身後跟著的數人便上來,硬掰開披狼死扣著行過不放的手,將他們的二頭目自地上架了起來。
眼見著三金掙紮著爬起來要跑路,麒麟道了一聲,“首領,那小子是百國公會的護衛長……”
“剩下的你處理。”披解不甚在意,隻道。看了猶在腳邊靜靜躺著的行過一眼,神色有些複雜。
但他不再多做交代,隻回過身去,抬手讓身邊一個穿黑衣戴麵具的男子扶了,杵著拐杖緩步走開。
那戴麵具的男子走出幾步,突然轉頭來看了行過一眼,眼色複雜。
一撥人架著披狼跟在他們首領後頭,不多時就自來時的方向消失無蹤。
剩下麒麟的手下,都追著三金遠了,隻餘麒麟一個人立在原地。
他知道,首領讓剩下的事他處理,其實也就是有意無意地提醒他,該報的仇也可以報了。
行過在披狼的身邊,於帝克斯的首領看來,帶來的隻是無盡的麻煩,他並不想讓自己的侄子和一個身份不明的怪物有任何牽扯,但自己親自動手處理,日後披狼若知曉,隻會影響叔侄間的關係。
交給與行過結仇的麒麟來殺,自是最好。
麒麟帶著一臉比三金還要猙獰的恨意,蹲了下來,手裏的白馬鏢緩緩劃過行過的臉頰。
泛著白光的鏢刃在蒼白的肌膚上滑動著,壓出一道極細極淺的血痕。
這張臉再美得銷魂,他也隻能透過它見到十六年前那一日裏那對赤紅的眸子、沾滿鮮血的那張臉——這個……殺了他父親的怪物!
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他眼中怒意加深,手都激動地有些微抖,鏢刃向下一劃到了行過頸邊。
他等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等著手刃殺父仇人、將這怪物碎屍萬段!
然而手下剛要使力,卻突然聽到悠悠然的一聲,“我要是你,可不會就這麼殺了他。”
他吃了一驚,頓下手回過頭。
從陰影裏現出身來的是一個貴族打扮的公子,身後僅跟了兩名侍衛,一臉看了場熱鬧的閑適。嘴微微一彎,笑容很是溫和。
麒麟臉上緊張的神情微鬆,但手並未從行過頸邊移開。
“肖公子?”他道,“王宮的火是你放的?”
王儲的長子,北遲國大公子肖諦,溫和地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給首領報信的也是你,”麒麟道,“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肖諦歎道,“王上是老糊塗,父上是受了那什麼護衛長的蠱惑,在下可還清醒。隻望你們首領日後不要將這筆帳算在在下的頭上,日後的交易還能照舊。”
麒麟點了點頭道,“我會回去稟告首領,再與公子商議細節。”
“如此便好。”
麒麟又道,“但此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定要殺了他,還請公子不要阻攔。”
肖諦卻搖了搖頭道,“報仇一事,有許多種法子。你又何必讓他一死百了。”
他頓了頓,道,“我倒有個法子,能讓人飽受淩辱、生不如死,極解你心頭之恨。”
“哦?怎麼說?”
肖諦卻先不急著答他,而是回頭問自己的下屬,“二公子念念不忘、天府國的那家南館,叫什麼名字?”
他溫和地笑著,眼底卻透出一絲狡意,“我要……送我王弟一份‘大禮’。”
……
披狼在車馬顛簸中醒來,眼還未睜,手就緊緊地抓住了身邊一人的衣角。
“行過……”他喃道。
掙紮著睜了眼,卻隻見到侖昆麵露欣喜的一張放大的臉,激動地口水沫子直往他臉上噴,“老大,您醒了!”
“老大,”昆侖想扯回自己衣服又不敢扯,“是我……”不是嫂子啊啊……
披狼一愣,抬起頭隻見自己身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之中,車廂內除了昆侖侖昆再無他人,而自己身上傷處皆被包紮處理了,急道,“行過呢?!”
兄弟倆猶猶豫豫著不敢說,手在背後頭互相戳了一陣,侖昆才終於嚅嚅道,“嫂……行哥他,掙開封印跑了……”
披狼麵色頓冷,襯著他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更透出一股子寒意來,一把拽住他衣領,不敢相信地咆哮道,“你說什麼?!怎麼可能?!”
“哇……”侖昆嚇得直擋臉,“是麒麟哥親眼所見!他本人還被行哥打傷了,現下正在隔壁車躺著呢!”
披狼猛推開他,起身就要往車外走,剛要掀簾子,突然手就頓下了。
麒麟??
他皺眉想了一想,又繼續掀簾朝外頭看了一看,周圍還另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架車的人他認識,是麒麟的手下,另一輛車架車的是一個黑衣戴麵具的男子,並不眼熟。
他自己車上那車夫向他禮道,“狼哥,您醒了。”
他點了點頭,並沒答話,閉了簾退了回來,坐回榻邊沉默了一會兒,眉頭一直緊鎖著。
“你們兩人什麼時候進地牢的?”他突然低聲道。
兩兄弟都搖了搖頭,道,“我們正準備帶人進去,首領和麒麟哥帶著他們的人突然出現了,讓我們在外頭守著,是他們進去將老大您救了出來。”
披狼臉上神情更是複雜,沉吟了一會兒,蹭地起身,“我要回去看一看。”
兩兄弟忙攔著他直說著使不得,並低聲說著首領就在隔壁車上,對他此次的所作所為萬分震怒,要抓他回花都再行發落,現下他哪裏都去不了,隻能安分地待在車上。
身上傷勢未愈,披三少沒有跟自己叔叔硬扛的能耐,隻能換打發兩兄弟回北遲王宮地牢再探一探究竟,自己心神不寧地等消息。
他之前昏睡的時間並不長,僅僅過去半日。
王宮的大火剛滅,先前戰死的侍衛屍首仍東倒西歪橫在牢房門口。兩兄弟下去隻見先前關披狼的那個牢房邊上的牆破了兩堵,碎磚土石下血跡斑斑,分不清是誰的。
四下看看都沒什麼特別的痕跡,沒有半個活人,隻是最後侖昆在碎石之下翻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背包。
說是背包,其實就是個大布袋子,裏頭沉甸甸地似乎都是石頭,袋口紮得嚴實,袋繩的束法極為古怪,解不開割不斷。
他們將包帶回去給了披狼,又將牢房裏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披狼並聽不出什麼端倪,壞掉的兩堵牆,倒的確是像行過才有的破壞力。隻是……他既然要走,又為何留下這個往日裏沒見他離身的包?
難道行過真是一意要將自己消亡了,這些身外物,隨意丟了也罷?
披三少並不信這種猜測,於是又去見了麒麟,後者斷了數根肋骨,髒腑受損,也的確像是被行過一拳轟得出來的效果,說到那時首領帶了披狼先走、他正在與三金纏鬥時行過突然醒來發難、將他重傷、三金趁亂逃跑……也說得有模有樣,回憶時的神色驚恐,並瞧不出有什麼異樣。
披狼對他所言將信將疑,但也再無辦法,想發動手下去再尋行過的消息,卻在回到花都後就被他叔叔抽空了全部權力,手底下的人也給調走,隻留下昆侖兩兄弟給他——還隻是照顧他起居,並不允許他們離開寒府。
等他的傷勢一好,就被關進黑房裏思過一月,任他怎麼抓狂也好、心急火燎地要去尋行過也好、甚至在房裏跪了三天三夜直至昏厥也罷,房間鐵門的鑰匙由帝克斯首領親自掌管,鐵了心地不會拿出來。
暗無天日的屋子裏關久了,人都會有些不正常。胡思亂想那還隻是普通的級別,披三少日漸幻覺滿腦,總要不就看見行過一身是血地倒在牢房地上、麒麟瘋狂地大劈大砍、肢體都飛濺起來、嘴角帶血的一顆妖孽頭顱正好落他懷裏;要不就看見行過帶著淡漠的表情、打破了牢房逃了出去、振翅直接飛到了那什麼山穀裏、找到那個女子、去牽了她的手、接著便整個人化作一縷輕煙、被她張嘴吃了下去。
“不!不——!!”披狼瘋狂地咆哮著、錘打著厚重的鐵門,手背上血跡班駁,門上被他打了數個深深的凹陷,但仍是不得而出。
打到渾身脫力,癱軟地倚著門滑下。
眼前一片模糊,突然看見行過就站在麵前,妖孽般笑著道小狼你怎麼又把自己弄成這樣,伸過來要探他額頭的手卻突然頓住了,笑容突然消失了,變了一臉淡漠地說對了,我忘了,上次是最後一次了。
披狼吃力地抬起手要去拉他,行過卻絲毫不眷戀地轉身,背影漸漸消失在虛空裏。
“啊……啊……”披狼嘶啞地低叫著,大口喘著氣,手在慘白無血色的臉上抹了一把,手心裏盡是鹹濕的液體。
他顫抖著手探入懷中,摸到那塊被他穿起來掛在脖子上的、冰冷的、五角的石頭。
緩緩將它移至唇邊,輕吻了一下。
滿是血絲的眼裏一陣酸澀。
愛一個人,怎會如此的難受?
悸動與歡喜,隻是眨眼。由愛而生的幸福感,他還未曾體驗。在他確信自己愛上行過之後的這些日子裏,得到的最多的……隻是思念的苦痛。
他不知道那人是獨行者。
再怎樣孤獨得讓他心痛,也不會讓他陪伴在身邊。
始終碰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