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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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蒙蒙地帶著癢。行過習慣性地伸手往身邊一撈,隻摸到團綿軟的布料,恩了一聲,在上麵蹭了蹭臉,睜開眼來。
入眼的……是一個人的側腰。
行過怔了一怔,才發現手裏抓的是披狼的衣角。後者正坐在榻邊,本是低頭看著他,見他抬了眼來,頭迅速地別了開,於是眼底那複雜的神色,並未被行過察覺。
“用了早餐便出發。”披狼與往日一般地冷聲道,一起身,那片衣角便從行過手裏脫開,轉身走了。
行過側躺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眼角斜飄的狐狸眸子眨了一眨,若有所思。
……
自天府國至玲瓏國,乘馬車至少有三周路程。
披三少小算盤打得好,選就選了最遠的那個地方去。路長夢多,朝夕相處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總有他的機會。
一路途經大小好幾個國家,行過照例是每到了一地就去找酒樓醉一夜——原本是要逛窯子,但披狼的臉綠在那裏,便隻能陪他喝酒,反正進了窯子不多時就要被候在裏頭的各路人馬給鬧出來。
“美人……”持續欲求不滿的行過哀哀地說著,淚汪汪地看著眼前酒杯,“美人好似杯中月,杯中月啊……”
“有什麼好。”披狼哧了一句。
“軟玉溫香,嬌媚可人,怎樣都好,”行過噙著淚將手伸向虛空裏抓了一把,像那裏有兩個圓溜溜的胸部等著他似的,“美人啊美人……”
“罷了,喝酒罷,”他唏噓著,抹了把淚又去給披狼倒酒,“哎?這杯子怎麼又裂了。”
不管是在哪裏的酒樓,什麼樣的酒,行過總是能把自己喝得神智不清,他醉相也還算好,至多是拽著披狼邊摸邊喊美人——被再多灌幾杯,也就乖乖地趴著不動了。然後被披狼抱去尋個床丟上去,便能縮成一團安安穩穩地睡一夜。
披狼每日裏等著的便是這個時候……夜夜裏守在床邊癡癡地看。
他感情上笨拙生硬,總拉不下麵子去開口說喜歡。麵對著行過,總要板著一張臭臉。明明想要那人想得要死,卻每每隻能等對方酒醉睡著才去偷偷啃上一口。
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但……又能怎樣。
這妖孽於任何人不深交,於任何地不長留,於任何事隻微笑,上揚的唇、含情的眸,卻看不清心。
隻有那石頭的事能牽動他的情緒,發了陣瘋,卻更加難以捉摸難以理解了。
他披狼能怎樣?扯著對方衣服大吼老子喜歡你、再去逛窯子打斷你的狗腿、乖乖跟老子回去養花種草洗衣做飯晚上脫幹淨洗幹淨來侍寢?
就憑這三年來分分合合的這幾次相遇?
最多不過換個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又困惑的表情,被問一句小狼你發燒了麼。
披狼日漸覺得胸悶氣短。見不到這人,巴巴地想,見到了,卻隻能是現下這般咫尺天涯的境地。
……
玲瓏國地處大陸西南,背靠綿延不絕的陸西山脈。國土大半部分處在山地,麵積並不大,盛產山珍野味,民風淳樸。
人如其名,玲瓏國的女子大多身材嬌小可愛,含羞低頭的神情瞧起來很是可人。
“小美人也不錯……”行過的眼睛閃閃發光盯著外頭大街。
披狼麵無表情地在他對麵坐下,硬生生橫斷了他的視線。
行過惋惜地收回目光,筷子在碗裏戳了戳,“咳……明日上山?”
“唔。”
“那……具體的方位?”
他二人在那裏聊著,來送菜的小二突然就一聲驚叫。
“什麼?!客倌,您二位要上姝女山尋天棺?!”
他這麼大驚小怪一嚷嚷,周圍人的眼色全嘩啦啦掃了過來,眼神都是古怪又複雜。
披狼皺了眉,臉色冷凝起來。
行過好脾氣地笑笑,“小二哥,怎麼說?”
“瞧您二位是外鄉人吧,難道沒聽說過?這姝女山上有妖怪!”
“哦?”行過倒來了興致。
“您瞧見街對麵那叫花子沒有?”小二手往外一指,“他本是此地的一個富商,三年前硬不信邪,帶了十幾個人上了姝女山,說是要去尋寶,結果就剩了他一人回來!從此腦子便不大正常,成日裏瘋瘋癲癲,經常莫名其妙地流鼻血!家裏的財產都被下人們偷了個精光!”
行披二人順著他手指頭一看,街對麵屋簷下果然歪坐著一個叫花子,一邊嗬嗬地傻笑,一邊拿頭去撞牆,鼻下殘著一溜血跡。
也飽受鼻血常流之苦的披三少看得眼角一陣抽。
小二神神秘秘地繼續道,“傳說這姝女山上的天棺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之久,裏麵葬著古時的一個貴人,千百年來都有妖怪護陵,擅闖者殺無赦!”
“哎,”行過突然道,“既是殺無赦,那人怎麼還活著?”示意那外頭的叫花子。
“咳……”小二一時無語,隻能訕笑道,“這不是生不如死嘛!總之,這妖怪的傳聞一直都有!這麼多年來好些人上去,都是有去無回……”
一邊又神秘兮兮地道,“客倌,我這可是獨家的消息。我有一個親戚,是個獵戶,那日誤入了天棺所在的那個山頭,遠遠地見過那妖怪!他說……”
故意頓了一頓,見行披二人並無多大反應,隻能繼續道,“他說這妖怪狀似大鳥!青麵獠牙!身披黃金甲!脖子上帶著一串頭骨骷髏!……”
他連發了好幾句感歎,見行披二人還是沒多大反應,隻得悻悻地道,“總之,您二位千萬別上去。”
他放下手裏頭都端涼了的菜,對二人哈了哈腰便走開了,走出好幾步,還搖頭歎著氣低聲惋惜道,“又是兩個來尋死的……”
“撲哧……”行過反倒笑了,一邊挾著菜一邊問披狼,“你信不信?”
廢話。披狼隻冷著臉喝酒,懶也懶得答。
他二人在那裏無視小二的勸告,又開始繼續聊著第二日上山事宜。但飯館的角落裏、另一張桌子上坐著的二人——
“哥,果然和我們在路上打聽來的一模一樣,好可怕……”
“是啊,弟……”
抖。
“要不,咱去勸勸老大?”
“咳,就現在?行哥就是讓他去山上把自己喂熊,他也心甘情願……”
“……”
……
“天棺”說的是姝女山上的一處懸棺,居姝女山南、數千尺高度的峭壁之上,一頭置於崖穴中,另一頭架於絕壁所釘木樁之上。其下是曲姝河穀,傳聞有凶獸出沒,人跡罕至。
而姝女山對麵的山峰名喚曲女山,兩山遙遙相望,人們隻能在晴朗的日子爬上曲女山頂,才能遠遠望見對麵姝女山壁上一具碩大的黑棺,約是尋常棺材的兩倍大小。
披狼的打算是登上姝女山頂,然後從懸崖上係繩鑿岩爬下去。
他和行過,加上昆侖二兄弟,登山的速度較常人快得多,因此隻得半日便爬上山頂。途中並未見那小二所說的什麼“妖怪”,尋常的凶禽猛獸——豺狼虎豹、野山豬什麼的倒是有一些,但都被他們統統打退開去。
爬上山頂時上空有一藍羽金額的大雕徘徊,見他四人從林中冒出頭來,哇地尖嘯一聲,箭一般墜下,直撲走在最前的行過而去。
披狼身先意動,一步上前將行過扯到身後,揮手七煞爪從那大雕襲去。
那雕被傷了一邊腿爪,落下幾滴血來,慘叫一聲又往空中去了,不一會兒化了天邊一抹黑點。
於是眾人將所帶的繩索等物放出,尋了結實的大樹捆上,昆侖兩兄弟守在上麵,一人拉著一根繩子,行披兩人準備準備,探出去確定了天棺所在的位置,便將繩捆在腰間下去。
披狼下在前,用七煞爪在峭壁上隔段破出可供手腳攀爬的小洞,行過跟在後麵。
他二人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往下挪動。崖間風聲呼呼,下了沒幾十尺,山間突然移過來了一片雲,將二人裹在其中,視野開始模糊不可見。二人更下攀得萬分小心,不時還要停下來確認是否走的是直路。
然正在這時,突然雕嘯聲自遠而近,而後耳畔風聲陣陣——
先前那雕居然又倒了回來!
它先襲的是披狼,但披狼回身一爪便將它嚇退開去,它在空中回旋一圈便轉撲行過而去,還完好的那隻爪子直逼其後腦。
行過未回頭便迅速一矮身避了開,接著虎虎一拳帶風聲而去。
那雕似有靈性,哇地又一聲叫,一扇翅騰高幾尺,接著再次俯衝下來,但這次——襲的不是行過也不是披狼,而是掛著行過重量的那根繩子!
啪!
懸崖邊上抓著繩子的侖昆突然手上一鬆,一時沒刹住,向後跌撞退了好幾步,臉色慕地慘白,驚叫道,“我這根空了!”
他一扭頭,卻隻見自己老哥抓著繩子啊呀呀慘叫著往懸崖那頭栽的身影,“我這邊好沉啊啊啊——!”
“哇!哥!”
懷裏緊抱著因繩子斷裂而從上頭跌下來的行過的腰,身體直直下墜,披狼的臉色也是一片慘白,好在僅墜了三五尺便感覺腰上重新一緊,身子頓了下來。
驚出一身冷汗,心跳劇烈,披狼低低地喘著氣,抱著行過腰的手更緊了一些,將他抵在岩壁上,“沒事吧?”
“沒,”行過剛應了一句,突然又看著披狼身後道,“小心!”
那雕不依不撓地又撲了上來,行過剛來得及按下披狼腦袋,就被它迎麵撲個正著!
披狼隻聽到耳邊撲騰聲響,接著幾點溫熱滴在自己頸上,隨之而來的還有散落在自己臉邊的發。
篷帽被雕爪扯落下來,行過一頭白色長發在風中獵獵,一邊臉頰上被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他抬了臉看向那雕,那雕卻在看清他的臉之後又是一聲尖嘯,接著——奇怪的是——居然一扇翅,圍著他們旋了一圈,便作罷走了!
“行過!”披狼急道。
行過有些困惑地看著那雕沒進雲裏,眨了眨眼道,“沒事,它走了。”
“你有沒有事?!”披狼卻隻顧得抬頭去看他,“怎麼會有……血……”
說血那個字的時候,他看清了行過被劃拉了條口子的臉,頓時眼角一抽,心頭一顫!
啊啊啊!那張臉!它居然敢傷那張臉!!!披狼心頭狂吼,眼中殺意頓現,牙齒磨得吱噶作響,回頭便去搜尋那雕的影子,奈何半根毛都沒見到。
“哎,沒事~”行過卻遠比他鎮定地多,伸手摸了摸臉上那傷口道,“不深。”
披狼兩隻手都用來抱他,自然沒辦法也去他臉上摸一摸,隻能光用眼睛定定地看著,並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心痛一覽無遺。
行過被他看得一愣,良久,有些猶豫地喚了一句,“小狼?”
披狼咳了一聲將臉別了開去。
兩人都沒說話,僵持了一會兒,行過輕歎口氣道,“繼續?”
披狼並不明白他那一聲歎是什麼意思,心裏一時有些恍惚,僵硬地略鬆了鬆手,讓行過自己攀在他身上,接著便繼續往下鑿去。
行過雖然並不特別重,但畢竟也是兩人的重量,且又像樹袋熊那樣麵對麵地抱著,披三少不時地便要心猿意馬,要不鑿歪了地方,要不下錯了腳。磕磕絆絆地,又花了一個多時辰,額上沁出的汗被行過擦了又擦擦了又擦,不知都擦過多少次,才終於看見腳下的黑棺。
那棺材碩大烏黑,瞧著有些森冷冷的寒意,隻露了半截在岩壁外,剩下半截在岩穴中。
披狼往下又抓了幾個坑,小心翼翼踩落在棺蓋之上,踏了幾下之後,確定無礙,將行過也放了下來。
岩穴並不深,就隻是半截棺材——雖然這棺材是尋常棺材的兩倍大——的深度,但較寬較高,邊上留的空地幾乎可以再擺一個同樣大小的棺材,高度也夠一個成年男子站立。
腰上的繩子在一個多時辰的捆綁、又負重兩人之後早深深嵌進了肉裏,披狼黑著臉忍著痛將它解了下來——當然,解之前不忘重重地拉扯三下,那是到達目的地的信號——腰間觸感全無,幾乎不似自己的。
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身,進入岩穴,接著跳下至棺材旁邊的空地。行過也跟著下去。
他二人都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具棺材,有些驚訝於它的造型樸素——僅是通體俱黑,再不見特殊的裝飾,隻除了大小奇怪一些。
就在這屏氣凝神的當口,注意力都在棺材上、不經意間上前了一步的披狼,突然腳下一滑!
岩穴裏就那麼點深度,他站得又靠外,僅這麼一滑,身子一歪,腳下一空,竟徑直跌出了洞外,此刻沒了繩子的庇護,自然沿峭壁直落而下!
披狼在一陣天旋地轉的混亂中眼角餘光掃到棺材邊上那一大塊黃澄澄的、讓他摔得如此要命的罪魁禍首——那,那……
他都墜在半空中了還忍不住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居然是一塊香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