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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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頭被早上起床時那場打鬥弄得再次淩亂破落,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行過徑直從壞掉的桌椅殘骸上踩過。
他將自己那帶了已經不知道多少年的破舊背包翻出來,也不打開看裏麵的東西,就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包,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已經翻毛的包麵上輕輕摩挲著。
他現在想要回憶起一些很久遠的事情,一個很久遠的人,但是無論如何、竭盡全力,仍是半點都想不起來。
比方說這包跟了他究竟多少年,他就想不起來。
甚至連這包是不是那人送他的,都不記得。一直帶著這包究竟是要留作記念還是已成習慣,也不記得了。
不僅僅是麵容模糊不清,連那人身段如何,衣著發式怎樣,也完全淡然,恍惚仿若霧中。
記憶裏隻一些金色的片段,應該是一些幸福的溫暖的過往,但隻是金色的空白罷了,沒有情節,沒有畫麵,沒覺得有一分熱度。
還有一些灰色的黑色的晦影,應該是讓他萬分悲痛乃至絕望的回憶。但此刻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絲的痛楚。
隻有這麼多年來苦苦尋覓之後終於要達成心願的興奮充斥心髒,讓他激動得指尖發抖,但興奮之中還有一種空虛,太虛無,太空落,感覺像已經來到所盼望的場景麵前,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實在是找得太久了。
正恍恍惚惚發著呆,突然間窗戶外頭傳來鳥兒震動翅膀的聲音。
頭點朱砂的鴿子撲進窗來,在屋子上空啪啦啦打轉,卻不落下。
“怎麼?”他問,向它伸出手去。
那鴿子停在他掌心,一條腿卻蜷著,站立不穩地搖晃,斜倚在他指邊。
本該係著紙條的腿上空空蕩蕩,扭曲地折著。
“誰傷了你?”行過問,“信被拿走了?”
鴿子腹中咕嚕著,腦袋不安地四下張望。
行過聽了一會兒,歎口氣道,“是他啊,倒沒什麼,隻是要麻煩你多飛一趟。”
在它翅膀上撫了撫,一手去摸左耳上的耳釘,“來,我給你療傷。”
披狼直至傍晚才回來,小木屋旁邊生了堆火,行過正蹲在那裏守著烤魚。見他回來,也不問他去了哪裏,抬首笑道,“正好,來試試?”
“還是你要吃小黃右送來的?食盒在床邊放著,不過沒這個香哦。”他晃了晃焦黃黃香噴噴的烤魚又道。
披狼這一日跑了好些地方,又什麼東西都沒吃,自然抗拒不住那香味,不發一言地在他身邊席地坐了,接過那串魚。
一邊眼角餘光裏瞟著行過,複雜眼色深藏在眼底。
行過倒沒注意到,又轉過頭去專心烤下一串,將一些不知名的果子擠出汁來塗在魚麵上。映在火光裏的臉,神色安靜又無辜。
烤魚太燙,無處下口,披狼看著它泛著油光的表麵,過了一會兒,突然道,“上午與你見麵的那女子,是煉西?”
行過正翻著魚的手頓了頓,笑道,“你跟蹤我?你膽子可真大,主營那邊可都有人守著呢。”
披狼沒說話,隻沉默地咬了一口魚。
“是她,”行過又道,“我來這兒與她做個生意。”
“……她不是失蹤了?怎麼會還在夕傷島。”
“嗬,”行過想起好玩的事情,又笑開了,“我後來才知道,你那時要娶的居然是她……她的確是去了大陸,本來是要借婚禮行刺你叔父,不料半路被百國公會擒了,但隨後又被人救了回來。”
披狼沉著臉,果然來者不善,幸而被百國公會攪了。保夕集團倒是精明,幹脆撕破臉,按住煉西已經被救回的消息不發,借機發作,鬧得天翻地覆。隻是……“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行過笑道,“我跟她父親是朋友,跟她……也算是吧。”
披狼咬魚的動作大了些,撕扯的樣子仿佛跟魚有仇似的,臉色也愈見不好看。
“你也是朋友,我不會把你綁了送她的。”行過安慰道。
披狼臉黑黑地冷哼一聲。你沒那膽子,也沒那本事!
行過今晚出奇的話少,聊了這幾句之後,就看著火發呆,披狼又不是沒事會主動挑話題的那一類,各自默默地烤魚吃魚,然後回屋去等睡覺。
披狼見到那床就回憶起痛苦煎熬的昨日,無奈屋裏連桌椅都被他們打碎個幹淨,隻能揣著萬般個不願意……但偏偏還隱隱興奮(?)的複雜心思,往床上躺。
躺了老半天,披狼倒是又起了反應,但行過那邊老也沒有均勻而長穩的呼吸聲出現,他隻能動也不動地忍著,逐漸感覺到渾身發熱,焦躁得無法壓抑。
忍無可忍,終於道,“行過。”
“恩?”
“你睡不著?”
“恩。”
“……”
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說,好在隔了一會兒行過突然也道,“小狼啊。”
“唔。”
“你……想不想去海邊坐坐?”
披狼皺了眉道,“現在?”
還真兩個人大半夜的披著月光去看海。夜晚的海風帶著涼意與濕意。浪花打在臨岸的石上,聲音雖大,但並不很激烈,反而顯得遲緩而安寧。月色下的海麵黑中泛著微弱的金光,波光遠近紛繁,水天相接處仿佛上下兩片無止境的幕布。
“哎……有酒就好了。”在海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一會兒,行過突然惋惜地道。
披狼無言,隻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眼光給粘在那光潔卻又透著蒼白的麵容上,就拉扯不開。
行過說了那句話,也不期待等到什麼回應,就一直一直地望著海麵,有些迷離渙散的表情,也不知道在看著什麼,漸漸地就又透出一股子清冷與寂寥。
披狼不覺抬了手去,總覺得他要化了月夜幽靈隨風去了,要趕緊抓住攥在手心裏才行。
“小狼。”行過突然又道。
披狼迅速收回手,唔了一聲。
“我很高興。”行過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恩?”
“我應該很高興……找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行過卻隻自顧自地繼續道,“……要是這次是真的,就好了。太好了。很好……”
他一個人神叨叨地念著好,目光卻越發迷離起來,一雙本就狹長的狐狸眸子微微眯起,像是要睡著一般。
……
吹了一夜的海風,第二日兩人都有些鼻子發堵,感冒倒不至於,隻不過頭暈得難受。披狼自然把這筆帳算在騙著他去深夜看海、結果睡著了也不叫醒他的行過頭上,行過自然萬分無辜地說些什麼你自己答應跟著來、我也睡著了要怎麼叫之類辯解的話。一來二去又開始吵,邊吵邊打,一路打打鬧鬧回了小木屋,遠遠地看見一抹橘黃在屋門口候著。
披狼立馬悄無聲息地退了幾步。
行過打著哈欠獨自上前去打招呼,“小黃右啊,這麼早?”
“先生怎麼不在屋內?”
行過露出那種妖孽專用的挑逗笑容,“起來練功去了。有事麼?”
黃右紅了臉低了頭道,“小姐說了,先生要的東西要明日月圓之夜才能見,這之前怕先生無聊,讓我帶先生在島上四處轉轉。”
“不怕被你們首領發現?”
“小心些便好,”黃右應著,“先生先用早餐吧。”
“好。”
行過偷偷回頭來望披狼的時候,卻沒再看見人,後者身影沒入林中,消失無蹤。
……
過了一整白天,臨到傍晚時分,披狼才回了小木屋裏。
行過還未回來,他便獨自進了屋子,將床上被褥床墊翻開,露出下頭床板,小心翼翼將懷中揣著的一張圖紙攤在上麵,往裏頭匆匆描畫了數筆,再收入懷中。
還未將被褥等重新蓋回去,突然聽見幾聲敲門聲。
“先生?”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道。
披狼連忙將被子蓋了,正抽身要往窗邊退,誰料那女孩子半點禮節沒有,敲完門便迫不及待地推門進來,正好對上站於窗邊的披狼的眼。
雙目相對半晌。披狼強作鎮定,麵色眼色冰冰冷冷,隻是手已作爪狀,隻待見勢不對殺人滅口。那女孩子卻是完全沒感覺到殺氣一般,隻是有些呆傻地看著披狼。
愣了一會兒,突作雙手捧臉狀、一臉紅粉粉地尖叫,“呀!是紅左喜歡的類型!”
披狼正奇怪這早上帶行過走的女孩子什麼時候又換了身鮮紅的衣服拎著食盒過來,聽這一句,立刻反應過來這不是早上那女孩子,想必是她的雙胞胎姐妹。
隻是她那熱辣辣的目光看得披狼心頭火起,臉色發黑地上前一步。那女孩子已經一臉花癡狀地撲了過來,將手中食盒往披狼麵前一遞,“先生果然生得好看!今天換我給先生送餐!先生您好好用餐!有什麼需要的都跟我說!就不用跟黃右說了!我今天送餐的事情也不用說了!”
披狼一言不發地抬了手,本是殺氣盈然的架勢,連那手勢都是要掐喉的猙獰造型,那女孩子卻全不察覺,還以為披狼抬手來拿食盒,趕快殷勤地塞進披狼手裏,隨即歡快地邊跳邊退了幾步,笑道,“先生您用餐吧!紅左還要回去伺候小姐!就不打擾了!明天再來看先生!”
她又像是趕時間又像是怕遇到什麼人,捧著緋紅的小臉快速遁去,臨到了門邊還含情脈脈地回拋了一個媚眼——雖然,以她那麼稚嫩嬌小的年紀、麵容和身段,實在不大適合。
剩下披狼無言地拎著食盒,黑著臉站在屋子中間。
未免來去得太快,這莫名其妙的小丫頭。
想必是把他當作了行過。披狼開始考慮要不要追上去殺人滅口……
但還沒等他有進一步打算,屋外又是一陣說話聲。他連忙推窗出屋,老模樣藏於樹上。
“門怎麼開著?”黃右奇怪的聲音。
行過攔在門口道,“我走時忘了關門。”
黃右想向室內看卻被行者有意無意地攔著,後者臉上掛著明顯送客的笑容,黃右隻能恩了一聲點點頭,“那先生您好好休息,明日再見。”
“好。”
行過送了黃右出門,將門關了,探身到窗戶那望了望。
嗖一個影子閃出來。
“哇!”行過給嚇得一聲驚叫,隨即邊撫著胸口邊挑著眉控訴,“嚇死我了!你故意的!”
披狼自然是故意的,也挑了挑眉,把拎著的食盒塞他懷裏了。
“這是?”
“一個小丫頭送過來的。”
“送過來?你被發現了?”
“唔。”
“你沒殺了她吧?”
“沒來得及。”
行過鬆口氣道,“那便好……不對,那不好!她是誰?是不是西西的人?”
“是煉西身邊的人,叫紅左,”披狼道,“她把我當成了你。”
行過猶豫了會兒,道,“……我明日披鬥篷,不會被看出來。你別殺她。”
屋內無桌無椅,二人隻能坐在床上,行過是在外用了餐才回來,因此隻是懶洋洋躺在床上看著披狼開食盒檢查裏麵的食物。
“不會放毒,”行過閑閑地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再烤魚?”
披狼也不肯放下身段說我真的更想吃你烤的東西,隻是一臉不爽地看著食盒裏的東西,沉默地揀來揀去。
“……我去烤魚,您賞臉來吃點吧。”行過隻能說。
魚要現去昨日看海的小海灣裏抓,又懶得繞回木屋,於是就在海邊就地尋個有遮擋、風小的地方烤了。
火光映得兩張臉紅撲撲的。一人專心地蹲著烤,一人專心地等著吃。
有人特意給自己烤吃食的感覺很不錯,聽著不遠處海聲陣陣,被火這樣暖著,沉穩又安靜的氣氛,甚至顯得有些溫馨,乃至溫情脈脈。
披狼幾乎要迷醉在這樣的氣氛裏了。
火嗶嗶啪啪地響著,行過又看著火堆開始發呆。
他這兩天這個表情實在太常見,披狼提醒道,“焦了。”
行過隔了一會兒才道,“……啊?”隨即注意到火,“哎!”趕忙救下來,把焦掉的部分掰掉,遞給披狼。
“你怎麼了?”披狼忍不住問。
“沒什麼啊,”行過無辜地眨眨眼搖搖頭,回頭去烤下一條,剛要抹那奇怪的果子汁,突然啊了一聲,道,“對了,有東西要給你。”
他跑回海邊去洗了洗手,才回來從懷裏摸了一塊掌心大小、五角狀、幽幽泛著瑩藍色光芒的石頭,“海星石,今天跟小黃右下海找到的。雖然不值錢,但這種顏色挺少見,好看吧?”
披狼接過來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遍,點點頭承認好看,但……“為何要送我?”
“剛好找到兩塊啊,”行過露出一副“你這問題真奇怪”的表情,“看顏色跟你挺配。你不喜歡麼?那我自己留著。”
他伸手要來拿,但披狼已經搶先一步把那石頭收進懷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