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霜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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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臥桂江煙水路,人如舊,夢已殘。愁緒憶舊人,奈何,奈何,暗撒相思淚。
    閑憑朱樓玉晶簾,月愈明,思尤亂,杯酒酬明月,應歎,應歎,還托寂寞弦。
    ——《宮樂選》
    宏靄離開了,他走時品味著那味奇香的名字,依稀記得荼靡是花期最晚的一種花,荼靡開時,幾乎所有的話都凋盡了,所以民間有“開到荼靡花事了”的說法。荼靡,代表了最後的絢爛,這味香想說的,便是這個麼?
    他憶著幻境中那男子的眉目,眼中心中盡是迷蒙,青君送他時眼中絕望般的平靜,他竟然絲毫未覺。
    青君未遠送,待宏靄踏出花廳,他便回身關門,然後將全身的力量倚在鏤了麒麟瑞獸的櫟木門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此時,青君已經依稀知道,自己再不能消去那淩遲之苦,重回天界了。
    當年,自己是東皇太一身邊的侍香青鳥,每日關心的,隻有天上人間的諸般香料,那香粉香膏線香在爐中婉轉燃盡了,將綺麗的香氣散布出來織成的香網便是他的整個世界,情為何物,他是從來不知道的。
    後來,天帝來訪東皇,隨行的仙人中有一位布穀仙女,第一次相遇,她便如一隻暈頭轉向的粉蝶一頭栽進了自己的香陣之中,長久的追求不成,那位布穀仙女竟然突然在蓬萊海邊引真火自焚,化盡了了仙體精氣,從此萬劫不複了。
    同在東皇殿的朱雀跟他說,布穀仙子是因為太絕望了,她自知永遠也得不到你的愛,所有等待糾纏都是一場空,她心太痛了,痛的受不了,所以寧可灰飛煙滅,將那顆心毀掉,便也就不再痛了。
    他心裏不解,既然愛上的人讓她心痛,那不愛不就行了?所謂的痛的寧可灰飛煙滅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朱雀沒有告訴他,他便又去問銀燕、金鷗、火鳳,他們都不說話,但布穀乃是掌管人間五穀生息的仙子,她一去,人間水旱交替折騰了七年,五穀凋敝,餓殍遍野,天帝大怒,東皇便也保自己不住,將自己罰下了界,每月受三百風刀淩遲之苦。若要償罪,要做到兩件事,輔一位可千秋萬代的君王,愛一個隻愛他的人。
    臨去前,東皇曾對他說:寧不做,勿失敗,錯敗一件,便是挫骨揚灰了。
    青君最初,是恨過布穀仙女的,恨她莫名其妙愛上了自己,害自己到這般田地。但是沒幾年,他竟記不起布穀的樣子,慢慢的,連這位仙女的種種,全都忘記了,更別提恨她什麼的。幾百年間,青君在各國各代朝廷中兜兜轉轉,看盡了權謀爭鬥,黨同伐異,縱橫捭闔,心越發冷淡了,但心中好歹還有一絲希望,可以重新回到東皇太一殿去,直到遇到宏靄,在他終於開始著手做第一件事的時候,他驀地察覺這第二件事,他永遠也辦不到了。
    他擇宏靄為君,輔佐他千秋萬代。宏靄既為君王,便必然是要立後納妃的,有一個母儀天下的王後是明君必備的條件,如果可能,自己甚至要親手為他選妃。
    所以,如果他愛上的人是宏靄,那麼,宏靄是注定不可能隻愛他一人,隻有他一人的。這是毒藥一般的邏輯。
    青君順著門滑坐到了地上,幽幽的想起東皇太一曾告訴他,要他做的這兩件事,第一件是積業德活百姓,償他在那人間七年間欠下的命債。第二件事,是要他飽嚐愛人的甘苦百味,償布穀仙女的一段情債。
    青君抬起頭,用手背遮住眼睛,嘴角勾起了了然的笑意,原來東皇太一是想告訴他,欠人命債是可以償清的,但欠人情債,是永遠償還不了的。
    那一瞬間,青君於記憶深處重新凝成了那雙癡迷注視自己的眼睛,他想起布穀在自己試香時為自己揮水袖起舞,身姿回旋在飄渺的香霧雲海中,他於是在自己新香妖冶的味道中聞到了五穀的清香,清新而樸實無華的香味中有人界的氣息,他感受到人界的陽光、清水、人民的汗和微笑。那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布穀舒展容顏露出笑意,於布穀那可能便是天荒地老的一瞬,於自己,不過是為了一味新香而已。
    東皇說的沒錯,自己是永世也還不清布穀的情債的。
    青君唇邊的笑意擴大,結成魅惑的一朵夏花,他已經知道該怎麼辦。從此,專心為宏靄打天下,自己的愛一分也不能說,隻等到第一件事辦完,便對他說出布穀對自己千萬遍的那幾個字,然後……靜等灰飛煙滅的那一刻。
    心突然痛了起來,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讓自己心痛的。青君笑意收了,心生厭倦,興味索然。
    他籠著袍子站了起來,在鎮香木製的櫃子上打開了一個小匣,拿出一瓶香油,滴在手邊的石爐裏,撥亮了竹炭火,不一會兒,銀灰色的青煙飄了出來,嫋嫋升上半空,打了個結,頓了一分,便一齊向他撲過來。
    青君深深吸了一口,馬牙、瑞香、薰衣草的香氣迷蒙了他的心智,他蹣跚著走到條案上,伏下身去,香氣如一襲錦被蓋住了他,他像一隻困頓的小獸,闔上眼酣然睡去。
    這一刻隻想忘卻,哪怕忘卻也隻得一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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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肅最近很閑。
    太子被禁足之後,便不再日日跑到禁軍中巡查,說是巡查,他不過是沒事兒找事兒的發號施令,將禁軍支使的團團轉,將領士兵是白受累,在蒙肅看來,太子隻不過是想所有人都知道,皇上降兵符交給了他,而不是他的弟弟而已。
    蒙肅心念一動,下了職之後也不急著回統領府,往紫陽宮找宏靄去。這位三殿下在蒙肅心中無論文才武功還是心性心地和太子比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是在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到了紫陽宮,門口的小太監一通傳,安順兒便一溜小跑到了殿門口,見了蒙肅一施禮,說道:“蒙統領,我家殿下剛從南邊莊園回來,正在沐浴更衣,請統領先到花園小坐,殿下稍後便到。”說著,領著蒙肅往裏走。
    蒙肅不是第一次到紫陽宮,快到偏殿時,他對安順道:“你去伺候你家主子吧,叫個小太監領我轉轉便是。”
    安順一想也是,殿下吩咐過對這位蒙統領要讓他賓至如歸,不用拘禮,當即叫了個掃地的小太監囑咐了幾句,便回宏靄那裏去了。
    蒙肅在紫陽宮信步而行,這紫陽宮在皇城中算不得豪華也不見得恢弘,卻偏偏有幾分別處沒有的貴氣,正是日頭偏西,紫陽宮在初聚的晚霞中泛著淡淡的紫芒,竟有些帝王之氣。
    蒙肅心中一凜,斂下心思不再亂想,卻見前麵一片蒼翠的竹林。纖細的竹葉邊緣掛著金色的陽光,隱約散發著一絲仙氣,不知藏在哪裏的鳥兒啾啾的鳴叫,空氣中除了竹葉清香,竟還有另外一種奇異的雅致香味。
    “這兒竟有這樣一片好竹林,這紫陽宮景致,真是別有洞天。”
    “多謝蒙大人誇獎,這片竹林殿下也十分喜歡,最近來的愈發勤了呢。”
    蒙肅一邊緩步走著,一邊隨口問道:“那邊的樓閣是什麼地方?”
    “回大人,那是采風閣,小的隻知道裏麵住了一位名叫青君的公子。”
    “哦,是什麼樣的公子,他……”
    蒙肅話未問完,腳下的道路一轉,竹林豁然而分,不遠處的院子露出了一角,園中一人的聲音,讓蒙肅猛然斷了問話。
    那是個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穿了件月白色的琥珀錦夾衣,同色的絲絛簡單係著長及腰際的一頭黑發,那少年來回侍弄著院子中的一個圓形銅爐,爐下點著竹炭,他微微皺了眉頭,小心掌控著炭火,玉一樣的臉上沾了一抹碳色,更襯得他清麗白皙如蠟像一樣。空氣中方才聞到的異鄉愈發濃了,蒙肅見那少年終於站起來,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摸出一個白瓷瓶,對準爐下邊一方小眼,接住幾縷液滴。
    他神情專注,盯著那小瓶如同看著至寶,眼中笑意裏盡是溫柔,蒙肅呆呆站在原地,竟有種衝動,恨不得變成少年手中的瓷瓶,讓他捧著才好。
    秋水為神玉為形。蒙肅突然覺得,自己多年飽讀詩書文章,此時搜不出哪個詞來描摹這個少年,他看的太入神,少年似有所覺,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眼中溫柔的笑意一寸寸退去,繁華落盡朱顏成灰,隻剩幾絲冷淡幾縷戒備,卻仍是驚心動魄的美麗。
    “蒙統領,你竟轉到這裏來了?”身後溫和低沉的聲音傳過來,蒙肅轉過頭,是宏靄和安順兒尋他來了。
    “三殿下。想不到殿下的紫陽宮裏有這樣一片好竹林,我少不得想四處看看的。”蒙肅強斂下心神,回答道。
    “是啊,這一大片都是上好的紫竹,枝葉清香,最是風雅。蒙將軍既有雅興,不如到林間石桌旁坐一坐,我讓人燒一壺好茶來。”宏靄笑著說。
    “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在桌前坐了,空氣中沁人的竹香陣陣飄來,令人神清氣爽,沒一會兒功夫,安順端來一壺香片茶,拿來兩個竹筒做的杯子,將茶倒了進去。亮黃的茶水剛沾到杯底,清淡卻幽深的香味便四散溢出,不但蒙肅,便是宏靄也是一陣稱奇,端起杯子問安順兒:“這是從哪裏來的茶?”
    安順道:“方才公子聽說蒙肅蒙將軍來了,親自泡了茶,吩咐小的用竹筒杯裝。這茶好像是公子新製的,與以前殿下喝的香味不同。”
    宏靄輕笑一聲,道:“這個青君,真是厚此薄彼。這樣的香茶,他可從來沒泡給我喝過。”
    蒙肅剛一聽到“青君”這個名字,便是一激靈,宏靄說什麼也顧不得了,手中的這一杯茶兀自香到天上,漫天滿地都是這惑人心勾人魄的清香,如同那一個笑容一般的溫柔,卻暗自多了幾分那笑意中亦沒有的繾綣乖順,如貼身的錦袍一般的窩心。
    “你從我這裏順走的好茶多了去了,怎麼,就容不得我私藏一味?再說,我現在拿出來,招待的也是你的客人。”如晨露一般清淺純淨的聲線悠然在後背響起,宏靄和蒙肅都回頭,便見那月白衣衫的少年捧著一個紫玉雕花鏤空香爐,站在西斜的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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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停更,表看我,我明天要考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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