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重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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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陽曆十七年春,神州之上天災不斷,大淼境內,良田荒者,十之六七之數也。三月之後,十萬災民入都城慶陽,帝大怒,賜死官吏百人,而災情不減。當是時,大淼北疆,荒原諸國群起而發難,欲南下牧馬,帝驚怒,竟大病不起,無論出征。其相盧征,賢相也,諫之曰:不若和以姻親,以糧草安之。帝許之,遂以大淼四公主長榮,遠嫁北地酋首,戰方休。旬月之後,帝夢,夢一玉冠少年,根骨清氣,風華絕代,謂之曰:帝掌大淼十七年,無咎,亦無大功。而方今天降異兆,是國之思變也。望帝寬心,且試諸皇子,須以圖賢者將大位托之。而帝可身輕自在,居太上,怡然享天年矣,豈不美哉。帝驟醒,思尋良久,終覺其言大善,驚為天人。九陽曆十八年正月,帝體稍愈,與良相計此事。當是時,二皇子為皇儲,三子亦正當年,欲展抱負於朝堂天下。然三子剛烈耿直,數犯帝之忌諱,為帝所不喜。由是,帝授二皇子以兵,三皇子以禮,以三年為限,令天下斷其優劣高低。
    ——《大淼史•惠帝本紀一》
    悠長的鼓號出了慶陽城,圍觀的百姓漸漸少了,而被阻於城外的饑民或站或坐在道路的兩側,他們目光冰冷神情麻木,也不圍上來,隻冷冷的看著。
    大淼祭祖的儀仗隊龐大華麗,最前麵的是開路的青衣武官,接下來是九九八十一名樂師,再是祈福的僧人,侍神童子。粉雕玉琢的童子身後,終於現出了皇族的步輦,夾金銀絲毛氈作蓋,綴著織法繁複的流蘇,車蓋四角,琉璃燒製的鈴鐺發出叮咚脆響,清晨微薄的陽光照在上麵,折成七彩的光線熠熠的閃耀。車前的簾子上織成雙蟠龍紋,兩側的床上簾子也緊緊拉著,簾上的祥雲紋和如意紋隨車輦前進微微抖動。步輦之後,是宮女太監各四十九名,手捧貢物聖器,之後是作為犧牲的牛羊牲畜,最後是護駕的紅衣侍衛。
    這樣一個祭祖的隊伍,在通往相國寺大淼祭壇的官道上走得氣勢恢宏,然而在四周一雙雙災民眼睛涼薄的掃視下,這個隊伍驀然有了一絲諷刺的意味。祭祖的隊伍中華麗的色彩與路邊衣衫襤褸的饑民臉上身上的灰敗之色驀然撞在了一起,不倫不類的感覺越發的強烈了。坐在步輦中的一人似有所感,嘴角蓄起一個譏嘲的冷笑。
    相國寺乃大淼國寺,祭祖的隊伍到達的時候,寺中主持法善大師早已帶著弟子久候多時了,祭壇之上,祭祖的梵香嫋嫋升起,龍檀的氣味讓步輦中的那人狠狠打了個激靈,他收起嘴角那絲笑,禮官拖長聲調的唱誦已經傳來——
    “皇室榮不忘祖,佑大淼安康——”
    垂簾被拉開,步輦中的人略整了整身上玄黑的袍服,緩步走出來。他麵容英偉,棱角分明,卻是冷峻非常,身材頎長結實,金縷銀鑲的禮服包裹不住,他渾身氣勢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便要長嘯而起。
    他眼前,官吏僧侶黑壓壓的跪了一地,他微一窒,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腳向前走了兩步,到跪在正前的老僧麵前。
    “法善大師,您佛法精深,功德甚偉,並常年護照大淼祖祠,佑護長明,我皇甚慰,禮應不跪。各位大師也請平身吧。”
    跪在地上的主持法善,和一眾高僧聞言起身,口呼“謝三皇子”。法善站穩之後,抬起頭注視麵前的青年,上一次見他他還是青澀的少年,如今,卻已是隻振翅的鷹了。
    “三皇子”。他麵上有疏離的笑容,淡淡的嚼著這三個字,忽然興味索然,向法善道:“大師不必多禮,隨我上祭壇去吧。”
    大淼的祭祖神壇,建在相國寺所在的天朔山山頂,從相國寺起,要等上整整三千階玄武石石階才能到達,他不緊不慢的向前攀登著,領先法善一步的距離。腳下的玄武岩厚重堅實,每年都乘著帝王的腳步載著他通向最接近天帝的地方。而今年,踏上這些玄武岩的人是他。
    他該欣喜嗎?他該傲然義薄雲天生出俾伲萬物的豪情嗎?他該認為那張九五之尊的圖卷已經向他展開了嗎?
    不,他不該。
    自從父皇授他以禮樂祭祀之職而將兵權交給二皇兄的時候他就該知道,父皇中意的儲君不是他。君臨天下最重要的一枚砝碼,已經被二皇兄握住,他要那些華麗的樂隊幹什麼?要這一眾僧侶幹什麼,他麵向祖宗又該求什麼呢?
    這一身寶光瑞氣的禮服包裹之下,心中的那頭野獸終有一天會死的。
    一朝身在雲端,在飄渺山嵐的幫襯下偽裝成了誌在千裏的桀驁皇子,而心已在九重深淵之下。
    祭祖大典開始,他站在漢白玉祭壇中央,腳下踩著巨大的太陽紋,手執梵香高聲背誦著祝禱的文辭。每背一句,心就冷一分,每背一句,念就灰一分。知道大典禮成,他竟發現自己的腳步又幾分踉蹌了。
    一位白衣僧人走到他麵前,接過了他手中的香火,登上香案將梵香插在銅爐裏。他百無聊賴,盯著小和尚一個勁兒的看。那小和尚眉目清秀舉止穩重,眉間眼角有世外之人的莊嚴之相,同時,也有世外之人的冷漠。
    他隻管插上著柱香,待到皇子走後,他該念經還念經,該坐禪還坐禪,該撞鍾還撞鍾。事不關己,興亡榮辱都是別人的。
    有一刻,他特別羨慕這個小和尚。
    祭祖儀式結束後,祭壇重新封閉起來。他下了山,回到相國寺,卻沒有立刻回宮,而是吩咐儀仗隊在寺外等候,亦不讓僧人跟隨,一個人到了相國寺的大雄寶殿。
    殿門一關上,殿上頓時陰暗了,雕梁畫棟間影影幢幢,往日慈眉善目的的佛祖麵上有了幾分扭曲。他取了香點燃,站在了大殿正中,卻突然啞然了。
    他想向佛祖求什麼?滿心翻滾的情緒和欲望在剛才的祭壇上似乎要破體而出,現在竟然抓不住頭緒了。
    終於,他拜了拜,說:“今後我若犯錯,望鬼神垂憐。”
    “嗬嗬……”他話音剛落,一身戲謔的笑容突然由殿上傳來,他心中一凜,心想自己的武功修為,竟不知道有人在這殿上,當下四下張望。
    “我在這裏。”
    他抬起頭,便見一個少年坐在佛像掐著蘭花指的手上,蕩著兩條腿,少年光著腳,穿著相國寺的僧袍。
    “你是什麼人?”他沉聲問道:“若是僧人,怎可對佛祖不敬?”
    少年依然悠閑地坐著,說:“你很好,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叫侍衛進來。我不是僧人,更不是刺客,我隻是見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奇,看一眼。”
    “為何發笑?”
    “笑你心念動搖。”少年抬頭仰望著大殿頂端,悠悠說:“你們這些人,想做點什麼事情都希望鬼神承擔後果,做了壞事卻又總以為鬼神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太難為鬼神了?”少年重新將目光移到殿上男子身上,說:“我,是身不由己了,但你們不一樣。其實佛祖的手沒有那麼長,他根本管不了凡間的芸芸眾生。此時,你就應該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殿中皇子如遭雷擊,怔怔地站著,卻猛然於昏暗的殿堂中發現了那盞不顧一切燃燒的燭火。
    “我命由我不由天,宏靄,你該是一個比你哥更好得多的君王。”
    大淼三皇子宏靄,平生除了大淼皇帝,他的父皇,從未仰望過任何人,更不消說產生崇敬的心情,然而,在那個佛手上的少年一躍而下,他的麵容突然清晰起來的時候,宏靄心中剌剌的劃過一條閃電,電光火石間不知今夕何夕。
    這昏暗大殿上,誰家少年緩緩而來,裹著肥大的僧袍,如同裹著一身流轉不停的銀光。明月清風,霽陽落霞,都是他臉上淺淺的笑意。
    “你到底是什麼人?”宏靄問。
    “我叫青君。我沒有來處沒有去處,但可以助你收服朝堂決勝千裏,坐擁萬頃江山。”
    “好大的口氣!”宏靄盯著少年羊脂玉凝成的麵容,卻發不出嘲笑的聲音來,才愕然發現,自己竟是信了他了。
    之相信二字,猶如心魔,拽不回管不住,深深的紮了根。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少年一雙蔥白手,保不齊真能偷換日月春秋,扭轉乾坤天地,為我對天改命。
    宏靄伸出手,淡淡道:“隨我回宮吧。”
    說著他轉身,不知從哪裏風鑽了進來,在他身側一帶,玄黑的袍服掀起了一個角,織錦間的金銀線在殿上驀然一閃。
    青君轉頭最後掃了一眼佛祖法像,殿前燭花噼啪爆了個響,晃動了起來。青君決然一笑,跟上了宏靄,再不回頭。
    這是大淼三皇子宏靄與這個叫青君的神秘少年的第一次相遇,史書中從來沒有人寫對過,但無論如何,便是自此,揭開了大淼三百年繁華的序章,開始書寫大淼聖武帝傳奇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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