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個再無需煎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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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是誰曾經說過,秋天是個短暫的季節。還未徹底忘記夏天酣暢淋漓的炎熱,就又被冬天侵入骨髓的寒冷襲擊。或許正是因為時間太少,在每一次告別時,才會顯得戀戀不舍。也或許就是來去匆匆,才令其中的豐厚和絢爛難以忘懷。
雯換上了厚的家居服,盤算著在故鄉,這會兒房間裏也差不多變得暖烘烘的。她不喜歡開始降溫的天氣,懼怕寒冷,卻從未對北方的冬天畏懼。中學時,學校會在大雪降臨的下午組織全校師生掃雪,他們便會興高采烈地加入這種惡劣天氣下的勞動中去。
他們會用鏟起後集中到一起的雪堆一些雪人,折一張紅色的紙作鼻子,隻要天氣不回暖,他們可以看見它們很長一段時間。從尚且幹淨的白色一點點被城市有些汙濁的空氣熏染成灰色,通常在寒假結束返校時,便很難再辨清它們曾有的模樣。而那些曾經鮮豔的彩色紙也不知去向。
更多時候,雯說不清楚何時便一腳邁進了冬天。可能是中旬時突如其來的寒流,也可能是月尾時那一場淒冷的大雨。她會在自家的日曆上圈出節氣,卻始終沒能真正將每一個時間作實。
周一小曼穿了件新風衣,在例行會議的間隙裏,幾個女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了一會兒。雯從她們身邊經過,卻沒有立即走開,而是停在那裏,靜靜地聽她們說話。然後迎著看向自己的目光友善地微笑。她發覺這些女子大多不可避免的有些聒噪,卻又懂得恰到好處地閉嘴。她仔細地注視著小曼腰帶上黑色的繡花,那麼隱蔽,卻又低調的出挑。
兩個多月的時間,這次的廣告計劃終於接近尾聲了。那天和澈一起去中心廣場的百貨買東西,等待紅綠燈的時候,雯不經意地抬頭,看到對麵大樓上巨大的平麵廣告。她不想對此作任何評價,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客觀地做出判斷。她會透過那厚大的平麵,看見對麵站著的既。她知道自己開始有些迷茫,有些不夠冷靜。
意外似乎在每一天都會有。隻不過有一些發生在與你完全不相識的人身上,而有些則偏偏在你周圍。
誠越剛來公司的時候,前輩們便會打趣地說他暗戀上某個同事。可當和美對雯說起,誠越似乎有些喜歡曉鬱時,雯確實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疑慮。得知這個消息後的傍晚,雯匆忙地從外麵趕回來拿東西,順便服務群眾地關門。電梯從上麵下來,門一開,正對著雯的恰好是誠越,他看了眼門外,確定是雯後,輕聲地打了個招呼。
這個時間恰好是準時下班的人已經回家了,而準備加班的人還在辦公室埋頭苦幹順便集體研究一下今晚的宵夜是什麼。雯不動聲色地站進電梯,走到誠越的後側方站穩,見他伸出手按下了關門鍵。
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說的樣子。雯知道想必還不是人人都知道這件事,她也知道大概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雖然與自己無關,但很難袖手旁觀。雯內心偶爾任性的一麵又不加掩飾地顯露,她跟在誠越的後麵步出大廳,手上撥通了曉鬱的電話。
“有空麼,出來一下唄。”
對方應下,說了時間地點便掛斷了。雯忽然察覺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也沒有問她現在是不是已經在回去的路上,或者甚至已經到家了。
“晚上真的有些冷。”曉鬱還沒有入座,便對著已經在等自己的雯說。
“換季吧。冬天了,是該冷的時候了。”雯說著望了望窗外,不意外地看見人們的穿著越來越厚重。
“怎麼想到叫我出來了,之前也沒有約。”曉鬱神態自若地看著雯,不過雯卻相信她是知道為什麼的。
“聊聊同事關係。被市場這邊的人弄得有些敵我不明。”雯一時間又有些後悔這樣武斷的舉動,岔開了話題。
“你想說的不是你自己的人際關係,而是我的吧。”曉鬱莞爾,“不過我還沒有吃飯,我想你也沒有,我們能不能先點些東西吃,不要在這麼壞的天氣還要餓肚子回家。”
雯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她隻點了一個素菜,對於點菜,她一向不在行,通常都是曉鬱或者澈來負責。曉鬱屬於很會選的人,對著菜單就仿佛能預測出它們端上來的樣子;而澈屬於有些挑剔,不是雞蛋裏挑骨頭的那種執拗,而是對於味道或搭配上一絲不苟的態度。連澈自己都曾經說過,我仿佛隻在購物和點菜的時候,才能拿出平時積攢的耐心和專注。
“其實我並沒什麼想說的,因為我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會被和美知道,也是不小心撞見我們談話。和美不是個怎麼八卦的人,我知道她隻是對這件事有些考慮。”
等到兩人聊天的尾聲,也不過是沒有結論的一場閑談。不過雯沒了起初的一些不適反應,她忽然覺得大驚小怪的人其實總是自己,雖然旁人看不出,但卻是騙不過自己。
“小心身體。不要感冒了。”臨別時,曉鬱囑托。似乎現在每個跟雯有些熟的人,都知道雯有換季生病的潛在不安因素,甚至前幾天去Jessica的辦公室,還跟她說,要注意天氣,如果病了,可是沒有病假的。
街道兩旁終於變得光禿,幾乎看不到綠色的植物了。接連的幾場雨,更是讓城市倍生淒涼。雯得知既不再外出寫生,她想或許要有一些時候見不到他了,也許要到明年的春天,也或許更久也不一定。
最近母親的電話來得比較勤,因為姥姥病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言談中,雯總不自覺地想起老院子,低矮的平房,和單獨建在外麵的廚房。前廳裏有株植物,雯不知道它的名字,卻好奇它何以在冬天開花。雯最初的一段生命便開始在那裏,後來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又回去過一段,但很快由於城市改造,人們有些欣喜又有些無奈地搬進了新房。雯從不喜歡城市林立的高樓,它們讓她覺得窒息,也覺得自己可憐。
“等新年時,我盡量抽空回去看看她。”雯這樣對母親說。
她記得小時候,姥姥和自己一人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互相講故事。雯總是耍賴吵著姥姥接著講。姥姥會望著自己說,那可不行,說好一人一個的。然後雯被迫講那個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和尚與廟的故事。直到再次回憶,雯才發覺老人對自己是多麼的寵溺,她總是安靜地坐在自己對麵,認真聽自己不耐煩地說故事,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而等到自己長大的一天,就奮不顧身地投向遠方。雯想起自己似乎從未真正擁抱過老人,即使幼時曾從她那裏汲取過太多溫暖和包容。
澈看到雯放下電話後,拿起身邊的外套,披在身上,緩步走到陽台。她隻是盯著她看了半響,並不上前去詢問。她明白雯不想說。
雯終於跟Jessica說出這個周末自己有事一定要回家一趟,一直陰沉著臉的她看起來不是太高興。
“一個周末不夠吧。”
雯看見Jessica的視線並沒有投向自己,就點頭應聲,“夠了,能趕回來。”
Jessica始終沒有抬頭,她揚了揚手,“有事兒就快去吧,回來好做事,你也該知道新年這會兒是最忙的。”
雯如獲赦免般地迅速撤出,關了門還不免為剛才Jessica可能的迎頭拒絕而後怕。
正焦頭爛額地準備訂一張劃算點的機票,雯不得不承認因為昨晚一時的感觸頗多,這個月的錢包又要吃緊了。手機來了一條新信息,發件人是既,上麵說這個周末有巡回畫展在聖誕節前的最後一站。
雯隨即回他,周末要回家。既又很快地發回來,需要幫忙嗎?雯又說不用,不過還沒訂到合適的機票。既回複,我幫你問問朋友,有人在航空公司,最遲晚上答複你。
事實上雯並不期許,既真的能幫到自己,不過卻是很自然的告訴了他自己的需要。雯不禁要懷疑自己是否有些過度親近既,從最初由於工作認識的一個人,到可以因為他而去一些沒去過的地方參觀,雯自己都覺得這太不符合自己的做事風格。
不過這次真的要再次謝謝既。既打電話來說,已經幫雯問好了,雯感到不知不覺中又欠了他一個人情,可能她還是還不上,就要這麼一個個攢著。
已經幾年沒有在這個時候回到過故鄉了。當長途車駛入車站的時候,雯望著站上焦急等待著的人群,內心忽然無比溫熱。她不疾不徐地跟著一時擁擠出來的人流出站,故鄉已經下過雪,天氣很冷。她把她能找到的最保暖的外套穿上,還是清晰地感受到迎麵的風從圍巾的縫隙灌入懷中。
剛走出車站,便看到等在街對麵的繼父。雖然一直堅持說不用來接,卻還是抵不過母親一再的詢問。看上去他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下意識地往皮衣的領子裏縮著脖子。在她出站的同時,他也看到了她,伸出一隻光裸的手朝她揮動。雯不知為何有眼淚湧在了眼眶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種歸屬感,強烈地充滿了整個心房。在如此寒冷的季節裏,有一個人對著自己招手,她錯愕地覺得自己竟是這般幸福,加快腳步從人行道上通過。
又一次來到醫院,上一次是因為自己的車禍。雯沒有耐心地聽母親說關於姥姥的病情,她不是醫生,不懂病理,也無法為姥姥治病。她隻是安靜地坐在她的床邊,看她睡夢中露出的一絲一毫細微的神態。她的手上插著針頭,雯溫柔地撫上她的手指,眼神沿著連接的滴管緩緩地向上,見到那一包有色透明的液體旁還掛著另一隻藥劑包。
第一次覺得寂靜的有些可怕的病房居然是溫馨的。老人的床頭擺著怒放的花,夾雜著一些欲開的花蕾。雯看到她慣用的保溫杯,即使外層的塗漆有些斑駁,仍舊不肯換掉,姥姥總是說,這個有感情了。
雯沒有同旁邊的人說話,隻是保持安靜的坐著。即便見到來換藥的小護士,她也隻是無聲地空出她的手,過一會兒,又恢複原樣地輕輕握住。
這樣的姿態一直維持到昏睡中的老人醒來,她注視著床前的人,吃力地露出笑的樣子。雯衝她眨眨眼睛,像極了幼時兩人一起說謊騙母親時的樣子。姥姥會偷偷地買糖給雯,總是不多,每次隻給她兩三顆,卻滿是甜甜蜜蜜的滋味。
雯無聲地傳遞著“我回來看您了”的訊息,似乎了解了自己外孫女的意思,老人胸口有些起伏。見狀,雯張開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蒼老而嶙峋的手背,似在安慰。她俯下身,湊到她耳邊悄聲地說,“你會好起來的。我還在等你講故事給我。”
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到老人眼中閃爍著一道光,纖細,卻異常光明。雯的心一絲微瀾。您知道嗎,當我再次回到這個城市,便覺得它充滿了你的味道,像你院子裏開滿的金銀花的味道,像你泡的一顆茉莉花球的味道,像你做的糖醋排骨的味道。我始終沒有在你眼中長大,無論是我踮著腳去路口的服務商店買一瓶醬油,還是從有一天開始需要買一張成人車票,甚至當我自以為是地遠走他鄉,我仍是那個坐在你麵前伸著脖子討故事聽的小姑娘。
回來後的日子如同Jessica警告過的一般辛勞。雯甚至難以抽出時間打電話給家裏,她在吃飯的間隙飛快地發著短信,等下工作時又必須把這份忐忑拋在腦後。
新年終於千呼萬喚地到來,雯坐在辦公桌前,恍惚地看著難得聚齊的同事們手舞足蹈地在分享一大瓶可樂。她的手中不知何時也被塞進了一杯,她抬頭看著旁邊的小曼,後者聳聳肩,似在說,有什麼不愉快的,都留在這一年吧,不要帶到下一年裏。
雯低下頭,看著杯中泛著細小的泡沫,抬起手慢慢地喝起來。她偷眼看著對麵也同樣燈火通明的大樓,她聽不到外麵的聲音,卻能肯定是一片熱鬧的氣氛。她站起身,從大的玻璃窗向樓下看,光亮的街道上人來車往,碩大的彩燈間隔地閃爍在街頭。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腳下已經快速反應起來了。
同人們簡短地祝福和道別後,雯幾乎是用跑的到走廊按下電梯按鈕。
電梯裏快要人滿為患了,大概在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不想多浪費一些時間在公司。她聽到從裏麵發出“新年快樂”的聲音,她辨不清是誰說的這樣一句,卻不由自主地回應,“新年快樂”。
雯迅速地給城市裏每一個會主動聯絡的人通電話,包括既和誠越。她意外的是,居然沒有人拒絕她的邀請,即使已經在飯店門口的和美和卓,也欣然應下了雯難得的邀請。
雯獨自先行去飯店等位,即使一個人捏著手裏的號牌坐在門口的位子,她也沒有往日的孤獨。她想也許是室內熱絡的人聲,也可能是戶外喜悅奔走的人影,使得她覺得踏實的欣喜。她撥通家裏的電話,是母親接起的,她有些顫抖地說,“是小雯,新年快樂。”
“你也一樣。我們剛剛和姥姥一起吃了飯,還和浩然通了電話,怕打擾你就沒打給你。”母親溫和的聲音。
“我能跟姥姥說句話嗎?”起身離開嘈雜的環境,在進入戶外的瞬間打了一個寒顫。
“你等一下。”裏麵沒了聲音,接著她聽見那端有些虛弱卻仍溫潤的聲音。“小雯啊,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等下和朋友們一起去吃。您還好吧?”
“好。等下多吃點,上次見你的時候太瘦了。”
“嗯。知道了。我會努力長胖一點的。”
兩人的對話沒有持續太久,母親又接回話筒。“你趕緊去吃飯吧,家裏都挺好了,別掛念。自己照顧好自己。”
不久前得知姥姥神奇地康複了,連主治醫師都很意外。母親說,出院那天,姥姥跟她說,因為還有人在等她的故事,她還不能趕去和自己的父母丈夫團聚。聽到這句話,雯起身關起門,縮在床上,不受控地流下一行眼淚。
“排到號沒有?”雯剛放下電話,準備再次回店裏等著,便聽到身後的聲音。
“果然一聽說吃飯就絕不會遲到。”雯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來人,說著也笑了。
“凶什麼啊。我忘了告訴你,小朋友向我告白了。”來人推著雯往店裏走,推門的瞬間說了這樣一句。
“不是吧?”難以置信地回頭對上她的眼睛,“你說真的!”
“他說真的,我也沒說假的。”一臉無辜。
“那你說什麼了?”有些緊張答案。
“我說也許你可以試試看,我也可以試試看。”完全自在地笑了,眉眼都聚在一起。
“你還真是不覺得自己老,還真覺得自己永遠十八歲呢。”雯還不能從這個豪放的答案中緩過神。
“46號?46號在這兒呢。”曉鬱在旁邊高聲應著,說著拉起還在思索剛才的話的雯,跟著服務生往裏走。
豐盛的新年晚餐,雖然事先完全沒有準備,卻在一時間湊齊了幾乎所有熟悉的人。無論是公司裏的這幾個狐朋狗友,還是澈這樣的室友,連帶她的男友,甚至連既和君這樣基本還不能認全全部人的都來了。最後一個進門的君被罰了一杯酒,絲毫沒有廢話地喝了下去,接著跟沒見過的幾個人點頭示意,說了句,“我是君,攝影記者。”
人多的結果就是熱鬧,加上男女數目基本平衡,所以一直話題不斷。直到飯店的服務生過來說,“各位客人,您還要再下單嗎,我們的師傅要下班了。”眾人才意識到時間不算早了。不過仍是意猶未盡。
出了門,眾人自然要分路回家。因為君住的非常近,所以眾人決定一起先送她回去。接著又在君住的小區門口分散,和美慫恿誠越送曉鬱,說了句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大家哄堂大笑。
剛剛從冷風習習的戶外鑽進公寓,包裏的電話便不甘寂寞地響起來。雯拿出來,同時用眼神示意澈先乘電梯上去,澈卻沒有應聲,轉身在門口設置的免費擦鞋機上擦起才買不久的黑色長靴。
雯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電話靠近耳朵,“喂,怎麼現在打電話來了,晚上不準備睡覺了?”一派教育人的口吻。
“媽媽說太早會打擾你工作,所以拖到現在才打。今晚確實不準備睡覺了,我們訂了KTV唱通宵,現在正在路上呢。”
“哦。“雯這才注意到那邊並不十分安靜,偶爾急速的風聲,更多的是人聲。“果然是年輕人,比較能折騰。我們這些老家夥酒足飯飽準備回去困覺了。”
“姐,我放假後能過去看你嗎?”
“大概什麼時候?”
“可能月中吧,雖然月初就考完試了。”
“應該沒問題,到時候具體說,我們保持聯絡。對了,上次看你留言的意思,之前送你的那個手柄被你們打爛了?”
“沒啊。雖然是遭受了些暴力,不過現在修好了又能繼續用了。”一副小孩子不在意的口氣。
“說實話,我真的後悔了,怎麼能送你那種東西呢,根本就是在協助你偷懶不學習嘛。”
“誰叫你是我姐呢!”似是天經地義的事。
“要是這學期你的成績不好,我看就要跟父母通信了。”雯在浩然麵前從不浪費難得的一點長者威嚴。
“知道。沒問題的啦。”
“好。”
“嗯,那麼新年快樂,我們要到了。”
“新年快樂,好好玩吧。”雯聽到男孩迅速地說了聲,“再見,姐”,接著便是持續的忙音。
“你弟弟?”仍在低頭注視著自己腳麵的澈抬頭瞄了雯一眼。
“嗯。”抬手按下電梯。
“我發現,當你和他講話的時候,感覺總是很恬靜,非常自在。”
“是嗎,我自己都沒有注意過。那時候,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他更是吵鬧的厲害,不過卻很意外地聽我的話。”
“說不定,他覺得有個姐姐確實不錯。我們這代人太少能體會到兄弟姊妹之間的情誼了。就算有個表兄妹的,也可能好久才能見一麵。”
雯默認了澈的推測,也認同她說的關於如今同輩人之間的狀況。她想起第一次去學滑輪,拉著自己的便是浩然。那年他還差自己半頭,如今早已高出自己許多。
那天簡單收拾一下,已近零時。兩人開著電視,有一句沒一句地總結著過去的一年。零點的鍾聲剛剛敲響,兩人的手機提示音不約而同地響起來。
雯打開新信息,屏幕上出現一行字:新年快樂。她笑了,卻是有些激動的不知所措。是小凡的,那個黑瘦的女孩還在北方的一座城市讀書。她想起久未謀麵的她,心生感慨。
新的一年了。雯站在落地鏡子前,從裏麵看著抱著電話笑眯眯的澈。她想到自己應該請既吃頓飯吧,過去的幾個月承蒙關照了。但又覺得自己主動邀請有些奇怪,加上不久前大家才剛聚過一次。
“哈哈哈……”
雯聽到身後的澈大聲地笑著,見她已經掛斷了電話,有些不解。“你笑什麼?”
“我笑連字典都看出誠越對曉鬱有意思,哈哈哈。”澈仍是不可思議地笑著。
“那有什麼呢?字典可是個聰明人啊。”
“我笑誠越小朋友啊,反正我們這一群人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的事了,他還要掩飾什麼。”
“這麼說,他們有進展了?”
“所以我才說好笑嗎,他們有天約去一個我們都不太常去的地方吃飯,結果好巧不巧的字典和客戶那天也在那邊吃飯,出來的時候正看見他們準備道別。”
“他們也太背了吧。字典沒有不知趣地去打招呼吧?”一向懶於理睬這些事的雯也來了興致,坐在沙發的扶手上,看著另一端的澈。
“當然沒有那麼傻了。字典第一反應就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還背過身跟客戶一直客套。”
“唉。”雯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啊。為他們不值,還是不看好他們哇。”澈湊過來,從下向上盯著雯。
“我感慨現在連普通人都逃不過大眾監視的眼神,步步維艱啊。”
經過了這番談話,雯似乎更怯於邀既出來吃放。向來不喜歡麻煩的她,想著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更何況自己又沒有其他的想法和意圖。
“最近不見你跟既出去了。”卻是旁觀者往往才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大家都忙。”合情合理的現實。
“可你不差一頓午飯的時間吧。”澈的臉上又浮現出她特有的天真卻狡黠的神情。
“確實還不到那個地步,不過感覺也沒有必要總是要一起出去吧。”
“我覺得還蠻難得有個人,能讓雯願意不止一次地和他一起出去。”澈恢複先前的坐姿,眼光在天花板上晃過,又回到雯身上,話題卻轉了,“那天晚上,我們幾乎都是在已經有了目的地的情況下,才聽到你的電話的。可其實我也有一點點意外,因為居然大家都來了,每個人都那麼自然地出現。”
澈的眼光非常柔和。她似乎在思考,閉上眼,再慢慢地張開。
“就算隻是一個普通的朋友,我們都必須要付出一點時間,精力和感情。沒有一段關係是任憑它自由的展開而不加以收拾就能維持,更何況一個情投意合的人。”
情投意合麼?雯突然一驚,不再平靜。原本以為自己沒有任何多餘的念頭,卻在澈的言語中察覺到這個人的不同。
最終還是約了吃飯,哪怕就是像澈說的,朋友之間也需要一些經營。
約好的日期,一早便是個陰天。出門前,雯憂慮地看了眼天,回身拿了頂毛線帽。
居然有一點緊張,或許之前從沒有專門出來吃飯吧。每次出行,既都會很專注在手頭上的事,隻偶爾向雯的方向看看。他們的視線有時會交錯,再彼此會意地微笑。
當兩人從室內走出來,細小的雪花已經飄落在地麵。有些慢慢積在商店的窗框,有些被人們的腳步擾亂了軌跡,搖搖晃晃地撞在電線杆上。
“下雪了呢。”雯輕聲地說了句,這裏不像北方的故鄉,每個冬天都會下很大的雪。
雯從包裏拿出出門時準備的帽子,抬手準備戴上,卻被一雙手阻住。她順從地放開了手,接著感到柔軟的帽子緩緩地被戴上,人被溫暖包裹住。又有人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讓它們不必散落在風中。雯微微低著頭,看到落在自己鞋麵上的半透明的雪花,那麼輕薄,那麼渺小,卻那麼勇敢地降臨人間。
“好了。”她聽到既在旁邊安穩地說。
“謝謝。”雯不敢抬頭,小聲地說。視線望著遠處,卻沒有焦點,牙齒碰觸上嘴唇。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安,卻不是因為危險。她並不感到恐懼,可能隻是有一點難堪或者羞赧。
既看著他身側一直保持向前看的雯。她的臉泛著淡的紅暈,襯的臉色更加的白。覺得自己曾在哪裏遇見過這樣的她,似乎是與她在不知名的地方擦身而過,他注視著她緩步走遠,消失在街的遠處。
隻是這一次,他希望可以和她一起往前走,經曆一段不知情的旅途,而不是眼睜睜地忍受彼此間拉扯的越來越遠的距離。
下一個紅綠燈的路口,人群慢慢聚攏,等待著指示燈上剩餘的時間流過。在紅燈變為快速走動的綠色人形的瞬間,既伸手拉住了雯的手,沒有看她,隻是帶著她隨著人流的腳步向前。
雯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不得不承認盡管自己也不再是純情少女的年紀,卻鮮有這樣的經曆。她察覺握住自己的手沒有用力,但溫暖了她,不隻是緊密契合在一處的手,更是她長久以來流浪的心。她跟著他的腳步,從馬路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兩隻手再慢慢分開。
雯不知道自己此時臉上的表情。雪越飄越大,兩個人繼續安靜地往前走,不言不語,像是怕叨擾了鬧市中的這份難得的寧靜。
這是這一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很遲,差點讓人以為這個冬天不會有雪。在人們已經開始習慣冬天的味道的時候,卻又時間剛剛好,在冬天尚未冰凍人們懷中一顆熱忱的心的時候。
雯的心也終於懷揣著相應年紀該有的活潑飛揚起來。她終於明白,一直以來,自己都錯了。關乎愛的關係並非都必須要刻骨銘心或者撕心裂肺,而相信一個人,接納他到自己的世界,並不是困難至極的事。原來一切來的那麼自然,沒有一絲造作,難以預料,卻又好像是在適當的時間,合適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