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重逢,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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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些朋友的事吧。”難得既主動開口,其實兩個人都比較悶,所以往往會長久的沉默。
“那就說吧。”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自語般地輕聲呢喃。“宜是我高中時候很要好的朋友。”
“哦。”
“我們隻同班了一年,而後她進了理科實驗班,我去了文科班,”雯盯著腳麵出神。“不過高二那年的暑假,她轉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然後就不太聯絡了?”
“直到大學,才又開始聯係。”雯尋著孩童的笑聲看去,脖頸微微延伸向前方,眼眸中暈染著溫和。
“你們之間發生過不好的事?”
“並沒有。”雯開始沉默,眼神停留在遠處。
“她很特別?”
“是。”
蕭索的時節,暮秋的氣氛籠罩在城市的每一處,破敗,斑駁,淒涼。不久前還是滿眼豐厚的收成,接踵而至的卻是慘淡的死亡,等待冬天的第一場霜露,第一場風雪。
待孩童們散去,雯起身,緩步走到秋千附近,坦然地坐下。抬頭,望著既的臉,目光流轉,又滑落到長椅下方積攢起的落葉。同時鞋尖輕觸地麵,秋千遲緩卻輕巧地蕩起。
既注視著她的動作,片刻之後,才起身走到雯旁邊,隨意靠上秋千的金屬支架。
“她跟我說起薄嚴。他們的事延續了很多年。”
搬家公司的車滿載著收集好的紙箱和編織袋,慢慢啟動,駛出樓前的空地。宜靜止在原地,有些呆滯地望著它們駛去的方向。不知過了多久,才收回視線,再次環顧四周,試圖把能留在記憶中的盡可能多的帶走一些。父親走上前,輕輕地按著她的肩。
“沒關係。我們總是會離開這裏的。”宜側過頭,微微揚起臉,望著父親。
“其實,可以等你畢業再過去。”
“一家人應該在一起。”宜的目光落到地麵,淡然卻肯定地說。
宜上了車,蜷縮在後排的位置上。車子加速,駛離熟悉的樓房和街道,宜挺起身安靜地望著窗外。也許,還會回到這裏。也許,便再也不會回來。
穿過城市,窗外兩旁是不斷向後退去的招牌,宜回過身,趴在靠背上從後車窗向外張望。那些熟悉的名字會出現在新的城市嗎,即便會,在那裏相聚再分別的又會是誰?
待車子行到高速路入口,丟在旁邊的包裏,傳出一聲鈴音。宜翻出手機,打開看見上麵出現的一條新信息。
你應該已經離開了吧。我現在在你原來家的樓下。一路順風。
宜無聲地收起手機,放回包裏,繼續觀望路旁的風景。視線中快速閃過一排排直挺的楊樹林;偶爾交錯出現的公路,延伸向遠方不同的方向;時而又快速轉為廣闊而平整的土地,大塊大塊地覆滿綠色,昂揚而生機勃勃的顏色。
許久,宜抬起手背抹去一行淌落的淚。車內有些嘈雜的噪聲掩蓋了她低聲的哭泣,卻並未使其改變眺望的姿態。身體靜止的,任由眼眶中不能阻攔的液體不斷滾落。很快手掌被打濕了,臉也濕了。原本滾燙的溫度在冷氣的吹拂下變得冰冷。
不知不覺間便已在這個城市度過了十幾年,原本以為要待到成年才會正式和她道別,卻還是難以預見地先行一步。那麼以後這裏是否變成名副其實的故鄉,真實地變成一個無法再到達的地方,隻能夠在地圖上大致地標出位置,作為人生的一個始發站。那天自己跟薄嚴約定一年後在新的城市再聚,卻忽然不確定自己能否守約。同樣也無法料想雯的反應,她會沉默著一言不發,還是變得憤怒,不願去想。
“後來他們又在一起了嗎?”
“你覺得呢?”以反問作回答。
“應該沒有。”
“也許就像人們會說的,世事難料。那年宜發揮失常,成績很差。不過大概是因為之前也有申請過,所以就出去留學了。”
當時聽到薄嚴說宜要出國,自己卻是異常平靜,甚至覺得很合乎情理。不過現在想來,那天與自己麵對的薄嚴也是一臉坦然,似乎對於這樣的結果沒有半分遺憾。當真如此輕易地便接受了?雯確是不了解薄嚴。
“你放假的時候,能來我這裏一趟嗎?”電話那邊清晰的聲音。雯卻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應該可以吧。”不敢過早地給予肯定的答複。
“好啊,那我們爭取到時見。”三分期許,七分慵懶。仍是那個宜,雯很確定。
三年的時間,讓曾經使自己疼痛的針鈍了,不再輕易刺傷柔軟的內心。不知道再見時,站在對麵的女生會變成什麼樣子,自己又該怎樣對她露出一個久違又不失真實的笑容。
過往以為不會再重新被提及思考的感受,再次曝露在現實中,不禁有一點唏噓,也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有些失笑。罷了,該麵對的都是逃不過的。
地點選在哈根達斯純屬宜的傑作。雯說不上喜歡這些甜膩膩的東西,手上慢慢攪動著彩色的糕體,望著吃得起勁的宜。宜微微燙卷了發尾,鬆散地落在肩上。一身淺色的雪紡連身裙,頸上一條銀色鏈子,綴著天藍色的石頭掛墜。不施粉黛,唯獨淡淡地畫了紫色的睫毛膏。
“我變成美女了是吧,”宜忽然抬起頭,直視著雯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然你怎麼盯著看個沒完。”
雯無言以對。
“後來你和薄嚴見過麵嗎?”自然還是要問起。
“當然有。我出國的那天他有來送我。”宜淺笑著道。
“你們現在算什麼?”不依不饒。
“你的口氣好惡劣,”宜討饒的神情,“朋友,說白了是普通朋友。”
“從那時候開始。”
“嗯。”兩人都不說明白時間,似乎都肯定對方能夠清楚。
“誰先說出來的?”
“他。”幹脆的回答。在雯的意料之中。
“意外嗎?”宜接著說。
“不意外。”雯搖頭。雖然自己不了解薄嚴,卻潛意識覺得這合乎他的行為方式。
“有時候,我會想,為何他這麼明白我的想法。可到頭來我們之間的縫隙卻越來越大。”宜將空下的玻璃杯向前推了推,抽出麵紙拭過嘴角,又抬手隨意地擺弄起頭發。
“多少還是有遺憾吧。”
“或許。不過聽他說要好好地過,就豁然開朗起來。可能還是不合適吧,時間也不對,那樣的我們也不對。”宜表情是認真的,“離開時雖然也很傷心,卻始終不是那一種,反而似是丟了玩伴的感覺。
宜偷偷瞄了雯一眼,見她麵容如水,並不在意,便接著說下去。
“剛開始會在感到孤獨的時候想起些過去的事,卻很快被現實的課業壓下去遐想的欲望。原本以為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新的生活,卻沒過幾個月,連語言都沾了些新的腔調。仔細想想,滿打滿算和薄嚴相處的時間也不過那麼一年多,他可能並沒有真的融進我的生活,隻不過是其中一個角色,即使一段時間不出聲音都不會影響劇情的發展。”
“你變得更坦然了。”雯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是變得懂了一些生活,更明了現實。任何一段關係都不應該因為曾經的承諾和愧疚而維持。我們應該為彼此的成長和幸運感到高興。”
“算是種祝福麼?”雯似在問著,卻低下頭,臉上有了些了然的愜意。
“那時候,他走過來,停在我麵前。我便在笑了。老朋友間的重逢,原本可以肆意地嬉笑打鬧,卻拘束在不知作何解釋的關係中。他的改變令我意外,卻著實為他高興。甚至還要感謝他。”宜由衷地一笑,目光親切而有些調皮地看過來,雯亦淡淡地揚起嘴角。
捏著手中填妥的表格。宜在人群之中四處張望,不遠處父母在等著自己。她有些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會出現,不過既然是他提出來的,他便不會食言。
“宜。”喧嘩的大廳中,一聲清晰的呼喚從背後傳來。宜不肯定是自己的耳朵聽見了,還是在那一刻心上的耳朵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個聲音。
她應聲轉身,看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的男生。他朝自己走過來,短短的距離也被不斷穿行的人們遮住了幾次臉。宜站立在原處,等著他到自己身前。
當兩人間的距離縮短到可以看清彼此麵容的時候,宜忽然覺得四周的聲音像被誰調小音量般地漸漸安靜下來,背景變成一片虛幻的五彩畫布。審視對方,彼此間的高度依舊是一個手掌的差距,腳下也不過幾步的距離。宜的腦袋空白一片,像有人偷走了自己的演講稿,之前準備的話一個字也提不起來。
毫無痕跡地相視一笑。
“又見麵了。”沉聲說著,看似不經意的問候,卻讓時光的流轉清晰地印在兩人的心中。
“是啊。又見麵了。”宜隻能重複著單調的問候。
“那邊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了嗎?”有些尷尬地尋著話題。
“嗯。都弄好了。”宜微微垂下眼睛,盯著光滑的大理石地麵。
“去那邊更要開心地生活,一個人的時候一定要比從前更堅強。”
薄嚴的聲音很輕,一句在宜看來不會由他開口的囑咐。她的眼一抬,觸上薄嚴有些笑意的眼睛。似曾相識的眼神,一絲不羈,一絲無奈,一絲期許。那年自己回首時,望見的也是這般的他。卻又不能完全重合,往日的他有些落寞,此時卻開朗了幾分。
著魔般地凝視他的眸子,聽到薄嚴繼續說起。
“如果有男生追你,不要那麼輕易就答應了。以宜的條件,不能那麼容易就被追走。如果有人欺負你,就拿出你的凶悍和傲氣,不要害怕。如果電器壞了,就找個懂的人幫忙,不然就直接送去修理,千萬不要自己瞎琢磨。如果想吃零食,就不要管別人在減肥,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更重要。如果買到好看的明信片,就寄一張回來,不要傻呆呆地孤芳自賞。如果能去旅行,就去吧,趁年輕周遊列國沒什麼不好……”
他的手又不自覺地揣入口袋,即使如此溫情的話,也是一副有些不爽的表情。拽得二五八萬,不可一世。
宜認真地聽著,想出聲地笑薄嚴現時不像他的舉動,卻隻能勉強揚起嘴角。她不明白為何薄嚴會講這些話,如果他什麼都不說,或者像原來那樣隻是簡單的問候,自己是不是反而會好過一點。
“宜,”再一次喚了聲眼前有些失神的女孩。
她看到薄嚴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她從未在他身上識得的一種情緒。才發覺自己一直都未開口回應。
“薄嚴,”宜並不擅長長篇大論,也厭惡於此,“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宜用懇切的眼神看著對方。即使從前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的肢體接觸也不多,當下卻不受控地想抱一下他。
“為什麼不能?”雖然意外,但薄嚴並沒有拒絕。
人來人往的大廳,聚滿送別和即將遠行的人,似乎無人注意到這場告別的進度。
女孩將額頭抵在男生的肩膀,手臂環著他的背脊,男孩則安慰似地拍著她的後背。宜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麼感性的人,和薄嚴在一起的時候,更時常有錯覺像是兩個男孩子。可今時今地卻變得不可思議的無措,胸口似有熱烈的浪潮無法鋪展,撞擊著身體。
“差不多該進去了吧。”薄嚴在宜耳邊悄聲說著。
宜卻有些舍不得放開手。舍不得的並非兩人之間曾經明確而勇敢的愛戀,舍不得的是這一秒兩人清醒而澄靜的囑咐和祝福。原以為恐怕要負氣決絕才能斬斷的一段關係,傷害了各自都驕傲的情緒,不歡而散。卻在他不動聲色的一言一語中,依戀著不願收場。
“我會過得快樂,希望你也一樣。”宜這樣說著,卻不能直視薄嚴。帶著他的溫度,慢慢地垂下手。
她最終還是袒露出深藏在身體內部的膽怯,也可能是早已被迎麵而來的溫熱情緒感化了所有的任性和自怨自艾。那些所謂的諾言成了一紙空談,雙方卻都由衷地笑著將其付之一炬。那變得不再是一個殘忍無道的舉動,而成了一條貫穿過往和未來的路。
我們注定要走得更遠,卸掉包袱,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靜立著,能從彼此眼底看到自己細微的動作。宜奢侈地盼望時間能停止一瞬,不用太久,隻要能讓她確信這些的真實性,能清楚地記下這一刻麵前男孩的樣子。我們不可能永遠靜止在年輕的麵孔,隨波逐流也好,披荊斬棘也好,我們所能記住的都隻是一個再一個片段。
宜平靜地收好自己的隨身包,回身望向安檢口。見到自己的父母和薄嚴並排站在那裏。母親臉上寫滿不舍,卻勉強地笑著。父親慈愛又鼓勵的眼神。而薄嚴給予的是一個肯定的眼神。
原來你確是一直在鼓勵我,一直在扶持我,一直在我的不遠處。
日頭開始西沉,城市籠罩在黑夜和白日交界的光影中。宜和雯漫步在筆直的東西向長街上,沿著陽光逝去的方向。
“那時我沒有真正的告別。”
“不告而別也算一種告別。”
“你看了我寫在後麵的情節?”
“有。”
“如何?”
“記不清了。”
兩人不再多言,緩步走著。
“終究是要告別的,這次我可不會欠你。”進入車站前,宜收起沉默。
“欠著,你才能一點點補回來。”雯哼了一聲,淡淡地說著。
“也好。等我慢慢補吧,你可別給我跑了。”
“不會。其實我很難纏的。”
宜出聲地笑著,完全不搭她一身淑女的形象。
“走吧。以後有機會再見。”雯輕輕推了她一下,以免她笑起來沒完。
“嗯。走了。”當真沒有說再見,揮手,轉身,連貫的動作,迅速混入人群。
再見。雯聽見自己心中默念,腳下卻已經離開原地,向站內移去。
“大二夏天是一個多事之秋。”雯忽而古怪地說了一句。
“想說說嗎?”
“舊友重逢,遭遇車禍,再見生父。”雯不再多言。
“我們回去吧。”見她默不作聲,既抬眼望了望有些陰沉的天空,為了免遭一場淒風冷雨,便開口提議。
“好。”雯應著,幹脆地起身,“我也不打擾你了,本來是為了參觀樣板間的,結果卻跑到公園來散心。”
“沒關係。這裏是我無事常來的地方,難得景致漂亮的公園。”說著,向四周望著。
“將來有機會也可以做相關設計嗎?”雯並非好奇,卻還是問了。
“也許。”既淡淡地說。
從九月中旬相識起,也許是因為工作上不可避免的接觸,也許是因為那次設計室的參觀,也許是因為送給澈的那幅畫,兩人不知不覺間變得熟識。也因為話都不算多,並沒有互相打擾的感覺。既有時會說到些不一樣的地方,而雯對其中的某些有興致,便會跟既一道來。而最讓雯感到意外的是盡管兩人都在這座城市呆了一些時候,卻時常會在路上迷失方向。往往這個時候,既都會不好意思地對雯說,你等一下,我去問下路。這讓雯有些好感。
假期很快就要結束了。雯仍呆在家裏養傷,幸好她生性好靜,所以盡管要整天呆在家,對她而言也沒有所謂。
立秋後的天氣明顯褪了些酷熱,不過惱人的秋老虎卻頻頻作祟。接近中午的幾個鍾頭更是烈日當頭,行人很少,多半避開這個時間,或是駕車出門。不過這些似乎對瘦高的小凡並沒有什麼影響。在雯的意識裏,她似乎不怕冷,也不怕熱。
“阿姨好。我是小凡,雯的高中同學。”雯靠在床上,聽到玄關處,小凡禮貌地同自己的母親問好。想也知道肯定是一副看似乖巧的神態。不得不承認,即使內心都有很多尖銳的態度和情緒,表麵上,大家還是習慣做出一副泰然自若又風度翩翩的樣子。
“你好。難得這麼熱的天氣,你還要上門來看她。”母親並非完全的客套。確實,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朋友很少。宜是她高中初期會提到的名字,後來漸漸被小凡取代,但無非隻字片語。這也是第一次見到真人。一個黑瘦的高個子女孩,很有精神。
“果然胖了一些。”小凡進到雯的房間,也不急於打量四周,便調侃起來。
“可不是。還趕上這麼個大夏天,幸好是在家,不然還不給熱死了。”雯聲音不高。
“我要先知會你,我可沒給你帶見麵禮啊。”小凡把手抱在胸前,壓低下巴,抬眼看著雯。
“行啊。來看我就不要送禮了,不然我很難不想到黃鼠狼一類的。”雯的嘴下一如既往地不留情。
“嗯。我就是這麼想的。”小凡不露齒地笑著,眼睛微微眯起,不再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態。
“你寫好的那部分我已經看完了。”
“有什麼想法?”
兩人很同步地跳轉到另一個話題。
“要你寫個happyending還不如殺了你吧。”小凡眉頭一皺,隨即恢複。
“那是因為我在不斷跑題。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再加上異想天開,最後就總是那樣一個調調。”雯說的平靜,似是說著旁人。
“不過我倒是覺得你是看好那個第三者的。”
“是啊。盡管這有些不道德,不過感情這碼事難道還分什麼先來後到。”
“但你不怕有人異議感情出軌者的不忠,既然可以一次,怎麼不能有下一次。”
“某種方麵上說,這是一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相對地,人們也可以想,這麼一個所謂不忠的人趁早離開自己,而自己也許在下一個路口就遇到了一個對的人。你能說這不是件好事。”
“可你知道。人心很難得到平衡,尤其對待一個背叛者,怎麼能夠任其一邊揮霍著自己的愛,一邊又與他人雙宿雙棲。”
“不平衡是一定的。我也不想討伐這種念頭。人哪有那麼偉大,說什麼,退一步成全你,祝你們幸福,我自己也會加油好好生活的,不必擔心。純粹是自欺欺人,自我慰藉的一種姿態。”
“要是你的話,你會怎麼樣?”小凡的目光從雯的傷腿回到她的臉上。
“應該會把話說絕吧。當然我不會跟他大打出手,會打女人的男人確實不好,可對著男人撒潑的女人也不怎麼可愛。他願意追求什麼就隨他去,隻要日後別說我是塊絆腳石就行。”雯快速地說著,似乎不假思索。
“你呀,還真是一身凜冽。也許等你遇到那麼一個人就不會這麼說了。”
“或許。至少我不拒絕別人改變我。”雯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小凡清楚地看清她的下文,“隻要他有這個能力。”
雯見著眼前的小凡壓低聲音笑了。
“你那個倔脾氣當真跟薄嚴有的一拚。”
“人都在變。我們似乎都比從前還要柔軟了一些。”雯有些發愣,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小凡。
“這個我不否認。”小凡依舊笑著,卻認真地說。
小凡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接近五點。再過兩天,她便要返校了,因為社團有活動,比預計早了幾天。她們兩個誰也記不清楚當初是怎樣一步步地走得更近。從幾乎無話的兩人,到偶爾喋喋不休地針鋒相對,卻異常平靜,令旁觀者都無比好奇。
小凡推著雯的輪椅到了門口。然後轉到雯的身前,蹲下身穿鞋,短短的過程中,兩人一言不發。而後,小凡就著蹲下的姿勢,衝幾乎等同高度的雯做了個鬼臉。
“走了。好好養傷吧。有事聯係。”簡短的幾句話。
“嗯。再見。”
雯看著小凡背對著自己走出去,用後背抵上門。門鎖觸碰到門框,發出清亮的響聲。忽然不自覺地想起那年夏天,自己最後離開宿舍,抬眼望了望走在前麵的父母,手上用力地關上那扇門。
走廊上,不似剛才的熱鬧場景,大部分人已經搬離。接近黃昏的光景,還沒有開燈的走廊變得很暗。
路過小凡的房間,雯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門上的門牌。她知道小凡已經走掉了,之前兩人撞見在這光線很差的走廊上。相互地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言語。那時,也許她和自己一樣,以為就會這麼斷了。南轅北轍地越走越遠。
雯還在過往中沉迷,有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響。她在原地沒有動,手指覆上輪胎的紋路。
母親開門進來,不意外地看到門口的雯。剛才出電梯的時候正遇見等在外麵的小凡,兩人微笑地擦身而過。
身後還未闔上的門旁邊,出現一個身影。雯揚起頭,目光飄忽地瞥了一眼。一個中年男子,略微發福的身材,身形卻很筆挺。
雯沒有出聲,內心卻波濤洶湧。
“你父親來辦理戶口相關的一些事,順便來看看你。”母親已經靠近自己身邊,微微俯身在耳邊說。
雯不作反應,目光毫不掩飾地駐足在男人身上,覺得胸口變得有些沉。
“你們單獨待會兒吧。”母親慢慢地轉過輪椅,推著雯向陽台的方向,未了回頭衝站在門口的人說,“隨便換一雙拖鞋就好。”
窗外的明亮尚沒有褪色的跡象。雯安穩地坐著,背對著陽台的門口。清楚地聽到母親離開的聲音以及另一個訪客的腳步。
“腿好點了?”
“嗯。大概很快就能拆了。”雯並不在意答案的準確度。
“在大學裏過的怎麼樣?”
雯遲疑了一下,對於這樣大範圍的問題,她總是習慣性地避於回答。
“和同學們處的都不錯吧。”對方似是察覺了她的心思,補充了一句。
“還不錯。天南海北的,哪裏來的都有。”雯試圖多說一些,不隻是一些否定或肯定的詞彙。
“哦。我之前去看過你姥姥,她的身體還不錯,很有精神頭兒。”
“她晚上總出去參加集體活動,跳跳舞,踢踢毽子的。”
“你屈叔叔晚上不常回來吃飯?”
“還好。一般周末都一定會在家做飯,尤其是我和浩然都在家的時候,會做的很豐盛。”
談話中止了一會兒。似乎兩人都有些拘束,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哦。你奶奶說你每年春節都會寫信給她,從未中斷。我聽了很欣慰。”父親終於再次開口。
“那是應該的。”雯語氣平淡,側過臉看著對方。她隱隱覺得父親的語氣不再透出威嚴,卻是有些討好的味道,這種感覺很令人不解,但卻是真實的感受。
“對。應該的。”兩人有些尷尬地錯開目光。
“您不打算再回來這邊了吧。”母親雖然很少提起父親,卻不會刻意隱瞞有關的消息。雯知道父親這幾年一直都在外地工作,估計這次是準備遷戶口過去了。
“是啊。我知道你母親跟你說過,你阿姨和小弟弟都在那邊,所以我也準備遷過去。而且公司的發展也都在那邊。”男子的音量不大,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雯想起當時還很年輕的父母爭執不休的晚上,自己縮在被窩裏微微發抖。她印象中的父親很高大,也很嚴厲,完全不似眼前的男人。
“看到你和你母親過的不錯,我也算安心了。”她聽見他喃喃地說,有自言自語的味道。
“嗯。我們過的很好。希望您的家庭也一樣。”雯客套地說了一句,卻不違內心的真實想法。
最初的時候,她跟母親住回姥姥家。背著她的時候,姥姥總是嘴裏歎著氣,一支手拉著母親,生硬地握著。母親會不時地哽咽,卻不說軟話。那時,她是有些恨父親的,一邊卻又無比想念他。希望周圍的每一個微小情節都能帶出他的出現。
後來的某天,當母親要求自己叫屈叔叔的男子伸出那雙溫熱的大手的時候。雯沒有拒絕,甚至內心都沒有更多的抵抗。她隻是猛然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一直被稱作父親的人不會再回來她們旁邊。她選擇接受這個新的庇護,即便並不打算敞開自己的世界。
多年以後。當那個男人帶著一身滄桑,略顯疲憊地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雯卻沒有多看他一下。她有些難以辨清此時自己內心最忠實的想法。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語速都很慢,口氣很輕。雯覺得兩人間的壓抑比已經退去熱度的天氣要難耐許多。
盡管在陽台上。但以坐姿的高度是無法觀望到窗外的景象的,幸好雯可以聽到樓下熱鬧的聲音。她了解到其中的一個孩子正在跳繩,其他的孩子圍著她數著數。有帶著孩童的年輕媽媽,一邊細心地觀護,一邊從後麵拉起孩子細軟的手臂,嘴裏念著,“你再往地上趴,媽媽要生氣了。”她聽到老人的家長裏短,私家車駛進樓前趕著泊車的繁忙。感到整個社區開始變得有生氣。
雯開始走神,仔細聽著樓下女子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纖細的鞋跟撞擊在石板路麵而特有的聲響。她偷偷地猜想她住在哪個單元,接下來又會乘電梯到幾樓。
父親注意到眼前的雯緩緩地抬起頭,眉眼舒展著,像是什麼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很快,他意識到那是風的觸感。他看到女孩露出了一絲微笑,轉瞬即逝,讓他懷疑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但他是肯定的。
這一陣夾雜清涼的風,讓兩人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甚至都向窗外投去好奇的眼光。
肩上覆上一隻大手,寬厚溫暖。雯仍然沒有收回目光,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終究要到來的告別。她縱容著自己,對自己催眠,說隨它去吧。不過一句告別,自己又要計較什麼。
她聽到父親很輕地歎了口氣,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隨即抬起。
“雯。我希望你無論如何都要快樂。”
雯側過頭,仰起臉看著站在身側的父親,臉上不掩飾抱歉的神色。雯探出自己的手。後者領會,遲疑地迎合上來。雯握住父親的手,眼神沒有逃避地注視在父親臉上。幼時某次去看蘆花,父親彎下身,伸出手鼓勵自己跨過小水溝,雖不甘願,但還是邁出腿,最後緊緊抓住那邊父親的手,整個撲在父親身上。雯從未想過,原來有一天,自己的小手也能從一味的尋求幫助和愛護到給與慰藉,而終於有一天,再次和父親見麵,自己再不是那個幼小的孩童。
父親是一個人離開的。雯仍坐在陽台,她聽到他對母親說,“那我就走了。不打擾了。”
“好。慢走。”兩人客套地道別,沒有多餘一句有溫度的祝願。不過也許這樣才說明雯真的已經放開了過去,心裏也不再有一個解不開的扣,橫在那裏,使得整個世界都必須注視在那一處。
真是一個好天氣。雯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