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林海到達村口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一塊殘破的石碑上已經剝落的大紅油漆寫著“吉慶村”三個字。一條細細的兩麵高大的楊樹夾著的土路筆直筆直地向遠處延伸著，窮了視線也見不到盡頭。天氣異常寒冷，林海快步地在土路上向前走著。土路的兩側全是空曠的大地，楊樹上也早已沒有一片枯葉，隻是呈現著毫無生機的灰。四周全是靜，靜得讓人發慌，靜得讓林海聽見了自己急急的心跳聲。林海走了好久，土路仍然寂寞地在眼前廷伸著，看不見盡頭。林海越走越急。
    黃昏收了最後一抹光線，眼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了。林海索性跑了起來。
    終於，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小小村落。周圍已是一片夜的黑，隻有遠遠幾處昏黃的光線從人家裏透出來。林海摸不著門路，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不知為什麼，村路上行人會那麼少。好容易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從對麵走來，林海也顧不上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忙迎上去：
    “請問，你們的小學校在哪？”
    “小學校？小學校那兒沒有人家兒！你找誰呀？”是一個中年男人粗大的嗓音。
    “我找李真。就是三個月前來你們小學校教畫畫的那個人！”林海衝著在他麵前停下來的男人說道。
    “啊，你找那個人呀！你誰呀？找他幹嗎呀！”男人用一種上下審視，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著林海。
    “我是他的親戚，來接他回家。”林海說得有些急。
    “是嗎？”男人邊說邊繼續打量著林海。
    “請問，他在學校嗎？”林海覺得眼前的男人讓人有些難以忍耐。
    終於，在男人的指引下，林海來到了村子的最東南角，小學校就在這裏。這裏漆黑一片，因為附近沒有人家，所以這裏連一絲光也沒有，周圍的一切都陷在沉重的夜的黑裏。
    終於，在一大片樹林裏，林海摸到了校門冰涼冰涼的鐵欄杆。裏麵仍隻是一片死寂和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林海的心跳聲已經震得自己渾身顫抖，他抓住鐵欄杆，幾下翻騰了過去。在黑暗裏，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林海的每一步卻都邁得沒有絲毫的遲疑畏懼。他拚命尋找著。
    林海在一片黑暗裏亂撞著，他幾乎走遍了每個可以通行的地方，可是，他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一絲這個空間裏有人存在的訊息。
    林海的淚冰在臉上，他終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聲叫了出來：
    “李真！你在哪！？你出來！你出來見我！”
    林海淒切的聲音在這一片死寂裏蔓延開去，聽上去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林海接連不斷地叫著，可回答他的隻是一片死寂。隻一會兒，林海的聲音已經帶著哭音。
    林海矇矓的視線裏，忽然見到在某個角落裏亮起了一抹昏黃的光線！林海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不顧一切地向那抹光線衝去。
    就在他衝到一所小屋的門前時，借著屋子裏泛出的微弱光線，林海看見了，看清了——那是李真。
    李真就那麼站著，陷在深深眼窩兒裏的眼睛以一種奇異的、似悲似喜的目光看著麵前的林海。林海滿眼的淚，看著李真，身體不住地顫抖著。林海忽然伸出雙手把李真一個用推到屋子裏，隨手關上破舊的房門。
    昏黃的燈光下，李真看上去更加瘦弱憔悴，他的頭發胡須更長了，侵占了更大片的臉。一件破舊的綠色軍棉大衣空空蕩蕩地圍著裏麵的身體。
    林海瑩著淚水，臉上卻是淒然的笑容，他看著李真，淚水成串地滑落下來：
    “我找到你了……”林海說著，伸出雙臂，把有些呆的李真攬入懷中。
    林海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抱著李真比自己更加瘦削的身子，林海隻想著今生今世可以把別的一切全都舍棄，除了眼前的人。
    “為什麼……要來……”李真有些迷幻的聲音。
    “不來……我會死……”林海把手臂緊緊、緊緊地抱住李真的身體。
    “林海……你在走不歸路啊……”李真的聲音那樣的淒涼。
    “我不要歸路了……老師……明天死了……我今天也要跟老師在一起……”林海幾乎把老師的身體勒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兩人相對時，已是兩雙淚眼。
    “林海……能不能再聽老師一次話……”李真的切切的聲音。
    “除了不讓我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聽。”林海把眼睛深深看進李真的眸子裏。
    “林海……”
    “老師……我沒別的路走了……”林海的眼睛裏是動人心魂的絕望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