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林海眼裏的平靜是不該的，至少他不該用這種目光來看整整一個月不見的黃天。這目光，猶如一汪涼涼的水，將黃天心頭的火瞬間熄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黃天的情感變得非常敏銳，林海的這種冷漠，冷到了他的心裏。
    黃天站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著林海美麗的眼睛，而林海的目光已由平靜變成了漠然。
    黃天拚命為林海的漠然尋找著理由，在頭腦裏湧過了百十種原因之後，他竟然堅信林海這個樣子與自己無關。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理由的支撐，黃天才得以順利地走到林海的床邊。黃天捧起林海的臉，輕輕吻上了林海的眼睛，柔情似水的聲音說道：
    “別這樣傷心，人早晚都會走了。於老師那麼大的年紀了……”其實，黃天說得並沒有把握。
    林海緩緩眨著被黃天舔-濕的長長睫毛，看著窩在枕邊的小貓兒，細得快斷的聲音說道：
    “沒傷心……”
    輕輕撫著林海瘦削不堪的臉頰，黃天又低下頭來吻了吻林海依舊蒼白的嘴唇：
    “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折磨著你？你這樣，會把自己折磨死的……你擔心我們的事嗎？我大哥又來找你了嗎……”黃天低語著，抱著懷裏的人，心都痛了。
    “別瞎猜了，沒有的事，我什麼事也沒有……”林海說著，邊用眼睛向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邊拿開了黃天撫-摸著自己臉頰的雙手。
    黃天怔著，被林海輕輕拿開的手竟然不知道該怎樣安排，再抬不起，再放不下。黃天怔了好半天，林海卻仍一臉的漠然，抱起了枕邊的小貓，把身子靠在疊著的被子上。林海的眼睛便留在小貓身上。
    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黃天猜測著。當他突然想到什麼的時候，黃天卻神經質地搖著頭，他不肯接受自己的猜測。黃天頹然地坐在了林海的床邊。
    “林海，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告訴我吧……別再讓我猜了……”黃天痛苦的聲音說著，半轉著頭，通紅的眼睛看著半垂著頭看貓的林海。
    黃天聲音裏的痛把林海也驚到了，他抬起頭，扯出一絲微笑對上了黃天此刻有些怖人的眼睛。林海的笑容極大地緩解了黃天心裏的不安脆弱。黃天伸手把林海手裏的貓丟到一邊，把林海強抱進懷裏，心頭的火再一次騰然而起。黃天熱切地吻著林海雪白的頸項：
    “……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將來……林海……你聽見了嗎……你答應我一句……你不能撇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黃天呼出的熱浪快要把林海融化了。
    眼前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吻……
    可是，這熟悉的一切，都不再跟愛有關。自己焦灼著的、猶如逐漸聚集著能量的火山般的情感在這一刻仍找不到出口……
    林海知道，此刻的黃天需要自己的安慰，可誰來安慰自己？我的愛人，你在哪裏……
    林海的眼睛已經潮濕，他伸出雙臂，把黃天輕輕抱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黃天……好好加油吧……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得忍耐……就按你現在的樣子……努力下去吧……將來……會好的……”
    這是存心的欺騙，善意的欺騙，這是無可奈何的欺騙。
    對於這欺騙，黃天竟然深信不疑。林海許給了他將來，他就真的相信那樣的將來一定屬於自己，他真的相信，相信未來是他和林海可以把握的。所付出的代價是現在。
    得走了，得去學校了，狠狠心放棄這一刻難舍的溫柔纏綿，去換可以天長地久的明天——黃天就是這麼想的。
    “好好照顧自己……長胖點兒……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隻剩一分鍾的柔情繾綣，黃天滿心難舍的眷戀。
    目送黃天出去，林海在黃天的回眸裏微微的笑容。黃天再次回身，在隻剩幾秒鍾的時間裏全心全意吻上自己的戀人……
    “去哪？休息好了嗎？”林鳳問著臉上仍帶著憔悴的兒子。
    “睡了六七個小時了，出去走走，就回來。”林海臉上蒼白的笑容沒能遮住憔悴。
    已經是十一月末了，滿院子的花草早已全部凋零。跨過那木欄，林海再一次走進了小院子。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四次來這裏了。
    那女人又一眼就看見了林海：
    “咳……又來啦……”
    林海向女人輕輕笑了笑：
    “我隻是來看看。”
    “李教師還沒回來呢。”
    “我知道。”林海點頭兒說著。
    一片暮色裏，林海開始徒手拔著這一片幹枯的花枝。女人隔著牆，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林海。林海不理她，隻是專注地拔著。
    林海的心裏全是回憶……眼睛裏，不知不覺已湧上淚水……
    很快，拔完了。林海把拔下來的幹枯花枝堆在西南的牆角處，又拿起立在耳房邊上的鐵鍬，把凸凹不平的地平整好。
    “過來歇歇吧。”女人從頭至尾做著看客。
    “不了，謝謝。天黑了，我得回家了。”林海微微喘著氣。並不算重的勞動，讓他虛弱的身體很不適。
    林海在昏黑的光線裏看著女人。
    “你放心吧……”這話，每次林海來了女人都說。
    林海感激地點點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