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開學了，林海和黃天都學了理科，他們又開始了緊張的高二學習生活。
    黃天的變化越來越大：他變得沉默憂鬱，原本一雙飛揚跋扈的眼睛，目光卻越來越沉靜深邃，猶如一潭深不見底、波瀾不興的幽水。
    黃天整個人日漸孤獨起來：他老是微垂著頭，凝著雙眼，不再關心周圍的什麼人，什麼事；他像是把自己隔在一個人們感覺得到卻看不到的玻璃罩子裏，靜靜地，寂莫地，全情投入地想著什麼。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身邊舊日的那些朋友也都漸漸地疏離了他。
    而黃天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他仍然沉在自己的那個世界裏。
    林海每天都慶幸著自己還沒有接到父親的禁令，這樣，他就可以繼續去上自己的美術課了。
    因為開學了，林海的美術課改為每周日下午一點三十分。也就是說，他見老師的次數減少了。
    假期裏的時候，林海每三天就會見老師一次，這回要隔六天。
    第五天的時候，林海覺得他有些想老師了。
    第六天的時候，林海有些激動，因為明天就可以再見到老師了。他有許多的話想跟老師說。
    第七天的上午，林海連午飯都沒吃，就迫不及待地上了公共汽車。原來等待時間是那麼難熬，倒不如早早上路，一顆心倒能塌實下來。
    黃天靜靜地站在陽台上，目送著踩著急匆匆的步子離開的林海。直到看不見林海的影子了，黃天才收回目光；他沒有離開陽台，而是就那麼站著。
    感到有人進了陽台，黃天才回過神來，微微側過臉，是大哥；黃昊難得地脫下軍裝，穿了一件家常衣服。
    “大哥。”黃天站直，輕輕地叫了一聲。
    黃昊用手撫了撫黃天的肩頭，笑了笑：
    “你在這站半天了，進屋歇歇吧。”黃昊說著，拉起弟弟的手，進來。
    兩人坐在沙發上，黃昊細細地看著黃天。
    “小天，告訴大哥，你怎麼了，怎麼這些日子變了個人。”
    黃昊輕輕柔柔的、關切的聲音傳進黃天的耳朵裏。
    “沒事兒，大哥，就是現在學習太緊，感到累得慌。”
    黃昊看了看黃天，知道這不是原因。
    “給你。”黃昊把八張十元的紙幣放在了茶幾上。
    “給我這麼多錢幹什麼？”黃天看著大哥的眼睛問道。
    “這是大哥的工資，拿去吧，買點兒你自己喜歡的東西。”
    黃天看著大哥，這個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謝謝大哥。”黃天平靜地說著。
    要是以前他得到了這麼大一筆錢，他一定會興高采烈，高興得蹦起來的；而現在，黃天突然發現錢對他來說是那樣的無足輕重。他竟感覺不到一絲的欣喜。
    黃昊靜靜地看著弟弟。
    天陰著，老師植在院子周圍的向日葵都低下了頭。屋子的窗仍開著，裏麵聽不見什麼動靜，林海就直接從窗子跳了進去。屋子裏很明顯沒有人，不知道李老師上哪去了。
    林海忽然看到桌子上拿水杯壓著一張紙，林海想這可能是老師留給自己的，就過來看了看：
    林海：你等我一會兒，單位臨時叫我有點事兒，二點之前我一定回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李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十一點四十五分留
    李真。老師叫李真。這是林海第一次知道老師的名字。真，這個字林海一直都很喜歡；李真，李真，林海微笑著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
    林海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還差五分鍾一點。他來早了，按規定的時間該是一點半的。這幾次上課，林海來得一次比一次早，他急著來，因為他想來，想跟老師畫畫，想聽老師講故事；還有，他想見到老師，想聽他說話。老師從來不隨便說一句話的，可是每一句話說出來，都很費林海的思量，因為那些話越品越有滋味，越品越有道理，每次都讓他有所領悟；林海喜歡聽，總想著多多地聽。
    接下來幹什麼呢？林海滿屋子輕快地轉悠了起來。
    忽然，有一個東西吸引了林海：在書櫃的最底下一層格子裏，有一個卷著的什麼東西倒了下來，半個身子露在櫃外。林海過去，輕輕地將那個東西拿了起來：是一筒卷著的畫布。畫布上布滿了灰塵。林海抖了抖，將畫布打開，布的尺寸並不大。
    一幅人物肖像出現在了林海的麵前：畫布上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眉目靈秀的年青人；他梳著幹淨利落，看起來很精神的寸頭；整張臉極有神彩：一雙閃著光華的眼睛，透著一種狂浪不羈的神色，好像帶著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畫布以外的什麼地方；左側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著，露出一絲近於狡黠的卻又帶著幾分嘲諷意味的微笑；他穿他一件白色襯衫，露在畫麵上的三棵扣子全散著，一片結實勁瘦的胸膛肆無忌憚地裸露著。
    是老師。是年輕時候的老師。
    林海立刻陷入一種奇怪的思緒裏：這就是老師，這就是老師年青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的老師竟是這麼個樣子！
    林海一時無法把這畫上的老師與現在的老師重疊在一起；可是，他們就是同一個人！關於這一點，即使他們相差太大他也不能否定。
    畫布上沒有署名，隻有畫布後麵的左下角一個極不顯眼的地方有一處已經有些模糊的字跡：是一串英文：With__fondest___love--Shan
    通過直覺林海立刻感到：這是一個愛老師的人畫給老師的！一定是。不然，怎麼會有“以最深情的愛”這樣的字眼。
    林海再次翻過來看著年輕的老師，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回過神來，他才像偷東西被人發現般驚慌地卷好畫布，放回它原來倒著的姿勢。
    林海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