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蕭後似乎也不大驚詫，看看令狐身上的衣服，溫和地說：“小猴子，還不去換身見客的袍子？小七，你陪姑母在這兒說說話，等令狐過來你們一起過去罷。”
    令狐衝著七郎笑了笑，忙去換了身酒紅色的衣袍，急匆匆趕過來和七郎帶著幾個仆從出門而去。
    他臉上的華彩、舉手投足散發出來的喜氣，讓他象塊閃閃發亮的水晶，在人群裏非常觸目，蕭後目送他們的背影離去，過了良久良久，她身邊那位麵容嚴肅的中年女內侍趨前，輕聲道：“太皇太後，您看，這個丫頭，在二位少爺身邊遊走，到底安的什麼心？”
    蕭後淡淡看她一眼，不予置評。
    那中年女內侍禁不住做出揣測，小心地措辭：“奴婢聽說，可汗收到線報，有李唐的細怍混進了定襄……”
    蕭後的手難以覺察地往袖子裏縮了縮，緩緩發話：“衛遷，你明兒，把姑娘們新做的胭脂給可賀敦送過去，讓阿英暫時留在那邊，不必過來。”
    那位中年女內侍衛遷低首應命後，忽然有感而發，歎道：“這兩位少爺，當真是各有各的好看，一個瀟灑文雅、一個俊氣可愛，咱江南的水土，養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奴婢尋思著……要是二位少爺被那丫頭利用，拖了下水，那才叫冤！”
    衛遷說到這裏，停下來歎了口氣，仔細觀顏察色，看到蕭後靜靜端坐，似乎在聆聽自己的話，便大著膽繼續往下說：“……唉！做人父母真是不容易，粉團般的孩兒落地，哪個不是爹娘心中的珍寶？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掌上怕丟了。眠幹睡濕，擔驚受怕，好不容易養大，也許打個雷、發次大水、病一場，說沒了便沒了……為人爺娘的苦，向誰說去？天可憐見，奴婢求神保佑，兩位少爺可千萬別被那丫頭勾了魂去……”
    她的話，句句象鈍刀子，一刀刀割在蕭後心上，前塵舊事陡然在胸口翻湧，病死的長子、被人殘殺的次子幼子、還有……那些死於非命的孫子們……他們的身影都在虛無中浮現，哪一個不是風姿翩翩？哪一個不是瀟灑神俊？
    我的苦，向誰說去？
    我隻能認命，隻能認命！
    這，是我們帝王家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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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走出隋王府，令狐便迫不及待和七郎咬耳朵：“那野蠻公主找我們去幹什麼？”
    七郎看他一眼，有點意外：“今兒你好馬虎，怎麼沒好好打扮？”
    令狐輕推他一下，怪笑：“那野蠻公主，不是凡人來的……嘿嘿，我可不想被她看多半眼……你穿得那麼神氣，可要當心、當心……”
    七郎看著馬僮們牽著馬匹走近，神秘而笑：“楊大哥臨走前說，大家都要收拾整齊，讓那番邦公主開開眼界，鵬程不過是普通角色，哈哈……他還說讓你引開那公主，我們好去想辦法把人弄出來呢！”
    燕設公主淩厲的眼神在令狐心中掃過，他非常抗拒地說：“那野蠻公主我可沒胃口，還是楊大哥這樣的人才方降得住，讓他去引罷……這凶女人，無端端請我們幹什麼？多半沒好事！”
    七郎翻身上馬，抖抖韁繩，等令狐也上了馬，才說：“我們見機行事吧！反正也不急在一天半天，這次趁機去摸個底兒也好。”
    令狐實在很不情願赴這次宴會，滿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他回頭看看隨風和王府的仆從們都上了馬，便一夾馬肚，催馬和七郎先後踏上“征途”。
    來到公主府，已經是申時。
    令狐和七郎昂首挺胸，在公主府管事的恭迎下，直接來到後院。
    隨風跟在他們後麵，對令狐口中的野蠻公主充滿好奇，也很想見見慘敗後久違的夏侯遠，剛才令狐和七郎的對話她也聽到點，心裏非常質疑楊亮的計劃。
    她很明白楊亮救人心切，不過，且不說這釜底抽薪的方法是否可行，就算趁亂把夏侯遠帶離公主府，又有什麼用？他孤身一人能跑多遠？一起跑路，就肯定會連累蕭後隋王，值不值得？
    不行，無論如何要提醒一下他們。
    她暗暗留心，想找機會和七郎令狐好好說說話，忽然發現人前人後，令狐關注的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飄過來，一旦和自己的視線相碰，便會暖暖地微笑，笑得她眩目陣陣。
    哎呀，要是野蠻公主真的盯上他們，那可糟糕至極！尤其是他……他們所描述的公主欺負夏侯遠的場景在她腦海浮現，不過卻換成了公主和這個桃花般的令狐……
    聯想起這些，隨風更加焦慮，每走一步都心煩意亂。
    隨眾人走到後院，正是秋陽西斜，把璀璨餘暉灑在草木凋零的院子裏。
    一棟向西的閣樓外，白石鋪地，上麵散放著幾張白色的軟藤兜椅，兩個男人沐浴在陽光中對麵而坐，低聲談笑。
    這兩個男人，竟然是楊政道和楊亮。
    楊政道一身貼燙的便服，端著盅茶在品嚐，屈襟危坐，處處流露出良好的教養、高貴的氣質。
    楊亮穿著有些褶皺的白色素線綈布短裝，赤足，卷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手肘擱在雙膝上，神態從容隨意，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卻散發出比隋王楊政道更加奪目的容光！
    他看到七郎和令狐，笑了笑，潔白的牙齒半露，和楊政道說了句什麼，楊政道也側頭向他們微笑點頭。
    霎那間，隨風的心跳慢了半拍。
    不是因為從來沒見過這種狀態的美男，而是因為她無由來覺得麵前這兩個出色的男人，神髓裏有種同出一徹的底蘊！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七郎笑著走過去，連聲說：“兩位怎麼會在這兒吹風？公主呢？”
    楊亮深邃的目光在隨風臉上停了停，然後在七郎雙眉間降落，閑閑道：“公主剛和我們比劃了幾招，更衣去了。”
    七郎驚奇極了：“公主和你們比武？”第一次見麵就動手動腳，大打出手，這個公主，咳咳，果然是番邦的禮教。
    令狐撇撇嘴，指指那間閣樓大門上的木牌：“你們方才在裏麵比武？”
    那木牌上刻著個大大的“武”字，不用說是練功夫的地方。
    楊政道指指楊亮，冷峻的臉上泛起笑意：“表叔，方才思昊和夏侯小將軍比試太精彩了，你們來遲，可是錯過了！”
    思昊，聽到這個陌生的表字，令狐七郎都瞪了楊亮一眼，心裏有點疙瘩，虧他們認識楊亮這麼久，還是昨天才聽他向蕭後自我介紹時提到這個字，方曉得他姓楊名亮，字思昊，據他自己說是餘杭人氏，從軍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臨時瞎掰，這個人口風太密，言語間滴水不漏，關於他的身世家底，除非他自己想說，否則，你還真是套不出半句來。
    令狐眼珠一轉，笑起來：“嗬嗬，楊大哥和小將軍比武沒看頭，咱們錯過了楊大哥和公主的比劃，那才叫可惜！嗬嗬，楊大哥憐香惜玉，公主得益匪淺吧？”
    他這話，勾起了隨風的泛想翩翩，她黑漆漆的眸子牢牢盯著楊亮，看他怎麼回答。
    楊亮長身而起，赤足站在白石地上，淺笑道：“一招！”
    七郎訝然：“楊大哥，你一招就製服了公主？”這未免太不給人家麵子了吧？畢竟過門都是客，要替好友出氣也不是挑這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