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不知何處羌笛鳴 第121章 四朝王後楊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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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千辛萬苦,令狐他們幾個終於來到傳說中的東突厥龍庭牙帳所在地:定襄。
當雄偉巍然的城牆門樓出現在他們眼前,正值深秋日暮,彩霞滿天,夕陽在淺褐色的土牆上潑灑如血黃昏,灰黑色的城樓樓頂平展莊重,屋脊上兩個牛角狀的半弧朝天而起,顯得傲岸遒勁。
高高的城牆上,方形的城門下都有士兵守衛巡邏的身影,城門前所有行人都要經過一番盤問,才能進入……
城牆下很多民夫及工兵在忙挖深壕溝,氣氛頗為緊張。
看到眼前的一切,隨風有些驚訝,看著七郎說:“七郎,你肯定我們沒走錯路?這……突厥蠻子的地頭,怎麼會有這種風格的城樓?”
七郎留意到楊亮一臉深思,不願意提太多,順口道:“天下文章一大抄,突厥人見多了我們的,自然也能照搬,這有什麼出奇?而且,城牆箭樓,天下都差不多吧!”
隨風性子爽直,心中的疑團還在打轉,喃喃道:“不對啊,在城樓上蓋棟房子不奇怪,問題是這、這、這屋頂的坡度,這生起、側腳和翼角在中原也是剛興起不久,這麼快就傳到這裏了?”這細致的工藝技術,可不是看幾眼就可以仿造的阿!
令狐幫她拔開水囊的塞子,親昵地送到她眼皮下,笑得眼睛閃閃發光:“果然是近墨者黑,和宇文家的人混多了,看到塊磚都要琢磨一番……喝口水吧,你這幾天嗓子有點沙啞,要多喝水,給。”
隨風剛接過水囊,就聽到楊亮平淡無波的聲音響起:“隋失天下,武德三年,處羅可汗把蕭氏和齊王之子接到定襄,並立齊王之子楊政道為隋王,把投奔突厥的漢民一萬多人撥歸隋王,使行隋朝正朔,設置百官……武德三年,至今已近十年……有心的話,把大興城門搬過來也可以了。”
令狐和七郎對望一眼,心中暗暗吃驚:他口中的事情,在大唐境內可算忌諱,一般人根本無從得知,連阿風都知道的不多,這個家夥到底什麼來頭?!
於是令狐打個哈哈,笑著說:“哈哈!阿風,我們孤陋寡聞呢!哈哈,都忘了,大哥也姓楊,莫非和楊政道有點瓜葛?要不怎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楊亮苦笑:“在下一介草民,怎會和隋王有瓜葛?不過聽鵬程提過罷了。”
夏侯遠?令狐半信半疑,可這解釋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破綻,他不好深究,隻好麵露追思之色,慨歎著:“唉!夏侯小將軍,神射越騎,太可惜了!”
他們對夏侯遠印象並不壞,尤其是隨風,夏侯通舍身救子的那一幕始終在她心裏抹不去,聽到他們提起夏侯遠,倍感惆悵,拿著水囊呆了很久。
不知不覺已來到城門下,七郎拿出乾叔出關前交給他的文牒,總算在關門前順利帶著大家進了城。
城內街道平整,土屋磚石屋交錯,民居中可見不少商鋪在忙著關門,空曠的地方有鬆柏成蔭,偶有燈光在樹影間隙中閃爍,在初降的夜幕下更顯璀璨。
這裏可以看到極具中原特色的房屋,不過門牆上雕刻著駱駝雪豹等域外動物,有些門板上鑲嵌著美麗的石頭,生機勃勃,充分體現胡漢文化的融合。
置身異域,他們不免有點好奇,沿途東張西望,每逢看到新鮮事物便會指指點點,低聲和同伴分享心得。
其中隨風最為興奮,令狐不得不時時提醒她,不要太張揚,這裏很多人聽得懂中原話!
他說得沒錯,這裏非但有人會聽中原話,還有人會說!
因為他們聽到路邊的那間酒肆裏,傳出斷斷續續的對話聲,聲聲入耳,都是他們一聽就懂的中原話。
一個略顯中氣不足的嗓音:“……聽說,上次……抓回來的……有幾個逃跑了……”
另一個漢子渾厚的聲音回應:“笨蛋!能跑回去……也廢了!做過敵國俘虜……”
隨風低聲和令狐說:“漢人!”
令狐笑:“你看,我沒說錯吧?……你也餓了吧,我們也進去吃點東西?”
“我們還是先找地方過夜安全。”楊亮的聲音插進來。
……
夜風中,那個中氣不足之人的話飄過來:“……聽說那個小將軍才每次逃跑都被攔截……你說,這家夥是不是裝模作樣給大夥兒看?”
另外的漢子笑著接上去:“是啊,那天我們不是看到公主和他……其他逃跑的俘虜抓住就當場打死打殘,隻有這夏侯家的……有意思……咱等著看戲……”
令狐聽到這裏,一回頭已經看到楊亮翻身下馬,大步走進了那間酒肆。
看著他的背影,令狐和七郎兩人稍作遲疑,最後還是和隨風一起跟著先後走了進去。
他們三個的計劃本來就是來到定襄後就甩掉楊亮——方才若非聽到“夏侯家”這三個字,他們鐵定趁機各奔前程了。
有時候,命運並非天定,而是由閃念之間的差別來決定。
如果他們不走進那間酒肆,他們的命運也許會截然不同!
圓筒形的酒肆內人不多,滿屋子羊肉和烈酒的味道,酒客不多,幾乎全部是目深鼻高的突厥人,角落處隻有兩個胡服漢人在喝酒,看到楊亮等人進來,便向他們瞄了一眼,看他們風塵仆仆的是外地人,才繼續他們的話題,聲音也放低了很多。
楊亮打手勢讓令狐他們不要過來,自己在那兩個人附近找了張桌子坐下。
令狐等人隻好在他們附近要了張桌子,叫了點酒肉,沒精打采地隨意填飽肚子,支起耳朵留意那幾個漢人的對話。
這兩個服飾打扮看起來屬於富者的漢人,聽他們互相稱呼對方為“都料”,估計是在某處替人負責建造府第的工頭。
嗓音渾厚的漢子姓蔣,一張滿月般的臉上,最顯眼的是他那雙突出的金魚眼;另外一個姓郭,目字口臉,長相看起來忠厚老實,一開口說話卻尖酸刻薄。
他們已經喝得半醉,蔣都料麵色微紅,用手指點著坐在他對麵的郭都料,指頭微微顫動,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郭兄弟……咱來了這兒有好幾年了吧?他奶奶的,三天兩日打仗!打吧!打吧!反正咱爛命一條,靠手藝過日子,誰他娘的得天下,幹咱鳥事?”
提起戰事,郭都料伸長脖子,擺出商討軍國大事的陣勢,用手蘸了酒水在桌麵上畫來畫去,以顯示自己比對方才識廣博:“老蔣,話說外行的看熱鬧,內行的看門道,沒事誰閑得慌要打仗?這次突厥人圍住墫縣,聽說是為了牽製李靖的兵馬,去突襲金河道柴紹的兵馬,打散……包圍,聽說,墫縣那邊大勝,但是未能引出李靖的主力,所以……突襲不成。不然你以為汗王吃飽了撐著?唐軍都殺過來了,還不想辦法啊?”
蔣都料明顯對政治比較敏感,他壓抑著厭戰情緒,不屑一顧地說:“突厥人和李家父子的恩怨,和咱有啥關係?打來打去!這過河抽板的事,誰沒做過?折騰了十年,還不夠?媽的!趁早了結,省得枉死的都是良民!”
郭都料不知道聯想到什麼,笑得賊兮兮:“這場仗,算起來兩邊都吃了點虧,占到最大便宜的……可算是那個夏侯家的孩子啦!吃了敗仗,卻攀上了高枝!嗬嗬……這對異國情鴛,最近不是追追逐逐?夏侯小將軍,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嗬嗬!”
楊亮聽到這裏,適時過去搭訕,低聲道:“兩位兄台,二位所提到的,可是夏侯家的神射手夏侯遠?小弟沿途過來,聽到好多人議論此事,隻是那些人都是道聽途說,沒個真假。看兩位兄台儀表不凡……不知道,兩位兄台所說可當真?”
郭都料眯起眼,上下打量楊亮,木著臉問:“這位小兄弟……你也是漢人?”
楊亮趁機過去坐下,讓酒保送來上等的毗梨勒,割了一大盤石炙羊裏脊,然後給二人上滿酒,舉起酒杯鄭重道:“在下姓楊,四海漂泊至此,難得在草原大漠上聽到鄉音,還望二位不嫌棄,共謀一醉!”
聽到他也是滿口的洛陽話,蔣都料用手拍拍楊亮的肩膀,嗬嗬笑起來:“好說!好說!老弟也是洛陽人?”
楊亮點頭,笑道:“可不是!不是聽到二位的鄉音,也不敢冒昧打擾。”然後,他故意提起洛陽那些規模宏大、氣魄雄渾的建築,巧妙地把那些設計建造者讚美了一番,果然就看到對方越來越高興,不斷豎起拇指說“楊兄弟有見地!”“有見識!”“好眼光!”
這兩個漢人原來都是資深都料,曾經參與隋朝東都洛陽建造的洛陽人。隋末輾轉入突厥,目前在燕設公主府上,為公主掌管其新府邸的設計與施工,並因他們嫻熟的技術、精深的造詣而得到燕設公主的賞識。
此刻在異地他鄉,聽到這些話,怎麼不引為知己?
酒過幾巡,楊亮額上出汗,粉紅上麵,也是喝高了的樣子,側身過去,親密地和他們耳語:“實不相瞞……小弟和你們說實話……這個夏侯家的鳳凰……小弟以前曾經遠遠見過,這孩子……長得是養眼。嗬嗬,咱漢人家的孩子,走出去,哪個不是人中龍鳳?能傾倒個把突厥公主,小事一樁啦!”
然後,他頓了頓,帶著透露內幕的神秘,悄悄說:“不是說從武德四年起,頡利可汗欲奉隋亡以伐唐,連年用兵,逼得老李恢複十二軍建置?依小弟所知,頡利可汗名義上是為隋王出氣,其實是為了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吧?沒有義成公主,他會得到汗位?”說完,還從喉嚨發出含糊曖昧的笑聲……
蔣都料突起的眼球滴溜溜四轉,確定沒人留意他們,眯著眼睛,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一副色眯眯的樣子,用極低的聲音道:“嘿!咱大隋這個公主,真不愧是女中豪傑!嘻嘻,突厥人的汗王父子四人,有誰能逃得出公主手心?如今這個頡利可汗,就是公主一手扶上來的……說不定啊……嗬嗬……哪兒有汗位不傳給長子,反倒傳給弟弟的道理?這個弟弟一上台立馬娶嫂子為正妻,封為可敦,奶奶的,猴急成這樣!”
郭都料一陣壞笑,突出的顴骨聳動,越發顯得神秘刻薄:“這個還用說?女人哪!聽說公主做著處羅的可敦,就和處羅的弟弟眉來眼去啦!都說處羅是因為病中吃了公主給的五石,才一命嗚呼!……這裏頭的的貓膩就多啦!哈哈!兄弟,這可是宮廷秘密,老哥見大家都是漢人,又脾性相投,才多說兩句……這個出牆之紅杏,最最可怕!我們做男人千萬小心提防!”
七郎聽得隱隱心痛,這個楊家的女兒,花季年華嫁到突厥,為了種種政治目的,頂著王後的冠冕,從啟民可汗到始畢可汗;再從處羅可汗,到今日的頡利……要走過多少腥風血雨,算盡多少機關,忍受多少刻骨銘心的傷痛!
令狐敏銳地注意到了楊亮垂下眼,麵色發白,硬是灌了口酒,才恢複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