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蹲下來，眯起眼打量在雞欄裏亂跑的公雞，不去看陸康，長長歎口氣：“唉！三叔一路和你們形影不離，根本沒見過阿雲這丫頭，沒有機會問她啊！三叔被這死丫頭累得雞毛鴨血，現在她也不曉得死哪兒去了，我派人老找不到……子俊，這東西，是蕭家之物，詳情三叔也不是很清楚，約莫猜著，和……咳咳，有些事，不知道，也是種福氣啊！”
    聽到他忽然唏噓感慨，繞了半天什麼實際的話也沒給你半句，還拿好友七郎來做文章，陸康按住要轉身就走的衝動，附下身去，清晰極了告訴他：“三叔，你既然什麼都不清楚……不如，讓子俊和那個清楚的人說話，把事情弄清楚了，自當雙手奉上！”
    這件事，越來越撲溯迷離，不管是為了陸家也好、蕭家也好……甚至宇文家也好，已經被激起鬥心的陸康，決定要深深刺進去，弄個清楚！
    既然手中不可能拿得出這些人要的印章，隻有探清楚了這幫人到底想幹什麼，是誰要這禍胎，才有解決的機會！
    三叔的身體僵住半刻，他很快反應過來，忙伸手去扯著陸康，另一隻手不忘隨意指點群雞，笑得比哭還難看：“嗬嗬，嗬嗬，兄弟別急！別急，你過來，三叔和你說兩句掏心話……”
    他拽著陸康的衣袖，赫赫嗤嗤低聲說了半天，陸康在他夾雜著“花冠”“芥羽”“金矩”等評論鬥雞術語中，總算理順了他口中的“掏心話”。
    原來三叔說的是，最近張世貴等人收到線報，說涇州有人在密謀造反。
    這個州兩年前的動亂剛平定沒多久，當今聖上一聽便怒了，但事情無憑無據，不好太大動作，以免人心惶惶，於是，便下密旨，令張世貴盡快徹查。
    結果，一查之下，發現果真和貞觀元年的造反有關！
    當年造反的是唐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
    李藝原是太子建成的人，曾發兵為建成討伐劉黑闥立下汗馬功勞，貞觀元年據涇州反。
    皇上盛怒之下，調遣長孫無忌及尉遲恭出兵討伐。
    李藝兵敗，拋下妻兒，準備逃亡突厥，半途被左右殺死，將首級送往長安。李藝的兄弟——利州都督李壽也被誅。
    問題就出在這裏，忽然冒出個據說是李藝的兒子來，在涇州一帶活動頻繁，暗中聯絡昔日李藝及李壽舊部，密謀扯起大旗反唐……
    聽到這裏，陸康莫名其妙，打斷三叔的話：“三叔，李藝之子謀反，和印章……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越說我越糊塗。”
    三叔遲疑著，吞吐著，小心地斟詞酌句：“……這個……不知道哪兒吹出來的風……咳咳，說江南江東民心不穩，這個潛伏著股什麼勢力……這對印章，據說是……能號令……唉！”
    他噓出沉重的一口氣，象要卸下萬千重擔：“李藝家的孩子派人到長安找過……太子和齊王餘黨……當然要提防，要提防……”
    陸康暗暗倒吸一口冷氣，無論是誰，若是被栽上個串謀太子建成舊黨造反之名，已經是死三次都不夠，何況加上什麼策動江南江東民變？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掠過，他牢牢盯住三叔，猛然反手扼緊對方，厲聲喝問：“你們家阿雲，私通李藝的兒子？！”
    他的話在人嚷雞叫聲中尤其刺耳，三叔嚇得麵色煞白，大眼袋不住顫動：“好兄弟，這話可別亂說！……那天人家的話，是……是你自己親耳聽到……阿雲這丫頭湊巧，湊巧……”
    陸康逐漸加重手上的力度，尖銳地說：“你們竇家，現在手上已經有了一枚，如今還在挖空心思，逼迫我交出第二枚……我明白了，原來要造反的是你們竇家！”他拽著三叔站起來，憤怒的聲音壓也壓不住：“什麼張大人，什麼反咬程大人，全部都是你編出來的吧！可惡！你……坑得我好！”
    三叔沉住下盤，變成根定海針，他有種百口難辯的苦惱，整張臉皺成一團，口中叫苦連天：“好兄弟，三叔說的句句都是真話！沒有……”
    陸康發力甩開他，退後一步，恨恨怒道：“你們姓竇的要成皇稱帝，請不要用我們江南子弟的血肉去鋪路！不管你做什麼，我是不會交給你的！……告訴你，別指望用宇文姑娘來要挾我！這件事，你若不去擺平了，我定把此事通天！”
    針鋒相對之際，他全身繃緊，內息運走，隨時迎戰！
    三叔大概做夢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一行汗珠滑落，被眉毛擋住，亮晶晶的掛在那兒，他舉袖去擦，看到自己抬手的動作令陸康全情戒備，忙攤開雙手，表示沒有敵意，口中急著辯白：“啊呀，你……你想到哪兒去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陸康懶得和他糾纏下去，拔腿就走。
    三叔“噔噔噔”追上來，沒有半絲退讓：“子俊！你不信三叔？不要緊！三叔現在就帶你去找張大人，讓他來親自向你道明一切！”
    陸康沒有減緩腳步，鼻子裏發出冷哼。
    “好兄弟，別任性，這不是鬧性子的時候！”三叔趕著他的腳步，喘著氣：“你，你這不是坑死三叔麼？三叔那兒有本事折騰？……就是怕你有此誤會，才不曉得怎麼和你說啊……唉！和你說白了吧，來找你的，都是和此事有牽連，怕惹禍上身，不得不趕這趟渾水！”
    感覺到陸康速度有所放慢，三叔忙繼續懇求：“三叔和你是無辜牽連，寶瑜的爹才冤枉！當年他爹苦苦求情，把太子齊王一百多名親信自刀口下保住，現在，不管是誰要和李藝家的孩子串謀，他爹都脫不了關係！……至於老羅，他原是太子建成的舊部……這種事，我們能掛在嘴上麼？好兄弟！三叔把不該說的都和你說了，你就體諒體諒我們這幾個可憐人，高抬貴手。”
    聽到這裏，陸康霍然轉身，逼近三叔，不給對方思考的機會，一鼓作氣追擊下去：“既然如此，我們去把東西直接呈給皇上，明明白白說清楚了，免除後患！何必搞這栽贓之事？程大人是皇上的愛將，我們諸多小動作，隻會弄巧反拙！”
    三叔所言，似是而非，仿佛沒根基的房子，輕輕一推，就散了。
    三叔緊緊皺著眉，不停用袖子去擦汗，苦著臉，陪著笑：“好兄弟，你一身正氣，三叔打心底裏佩服！你這個提議，不是不好，若早早你肯和我交心，也許真該直接找皇上去……現在，不行了，插手的人太多了，我們撇開這些人捅上去，嗬嗬，的確會風光一時三刻，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今天竟然收獲甚豐！陸康精神振奮，表麵卻憤恨不已，冰封千裏，捏著拳頭道：“你居然怨我不肯和你交心！三叔，是你，是你從來沒和我說過真心話！是你，你一直在算計我！還用宇文姑娘來要挾……”說到這裏，他深深吸口氣，莫名覺得心酸：“你們官場的齷齪事，我是不管的！三叔，別怪我把話說絕了，今日若不擺平她的事，大家也不用愁了，等著我找皇上去！”
    撂下這番話，陸康掉頭就要離開，一轉身，卻看見道魁梧的身影壓在門檻上……
    是羅大人。
    他豹眼含怒，臉色鐵青，須發俱張，還沒有什麼動作，就已經讓雞舍裏仆人們嚇得偷偷從側門溜了出去。
    “老竇，他奶奶的，誰敢壞咱的好事？”羅大人大踏步走過來，眼睛死死盯著陸康，嘴裏衝著三叔發話。
    三叔越發汗如雨下，低聲道：“沒事，沒事，正和陸兄弟說……”
    “甭說了！老子都聽到了！”羅大人不耐煩把手往外一撥，打斷三叔的話，來到陸康跟前，一腳踢飛擋道的雞籠，頓時雞毛亂飛……
    他瞪著陸康，咬牙切齒：“姓程的，時刻要踢走咱們，背地裏不知道下了多少絆子，這次的案子不知道哪個王八蛋走漏消息，給他得知，馬上要借刀殺人、挖坑裝咱們！……現在終於有機會，整治這王八蛋，誰敢他奶奶的耍花樣？老子鏟平他三族！”
    前是攔路狼，後是笑麵虎，陸康不經意地扣住軟劍，渾身氣血流傳加速，迎著羅大人霸道的目光，揚聲笑起來：“哈哈！什麼叫真英雄，好男兒，子俊今天大開眼界！”
    說完，他再也不看對方，繞過羅大人，大踏步走了出去。
    看著陸康的背影消失，過了良久，羅大人才縮縮脖子，鬆弛下來，還把後頸骨扭得“啪”一下脆響，和三叔交換著詭異的目光，低聲問：“老竇，這小子會不會真的去拿東西？”
    三叔盯著外麵變幻的光線，從牙縫裏吐出幾句話：“我看，他會！我們的人，不可盯得太緊，但……絕不可跟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