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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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被離疏趕了出來。
那日,梁大夫走後,離疏久久未歸,等到他回來時,甚至沒有聽羞愧的我一句解釋,就將手中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扔到我麵前的桌子上,撞起了一聲清脆巨響,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愣住的我,癡癡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低沉的夜幕之中,空蕩蕩的屋子裏,隻剩下桌上昏黃搖曳的燭火的燭台和一個裝滿冰冷的銀錢的錢袋。
我被離疏用這種無言的方式趕了出來,又變回了原本的那個無家可歸的乞兒。
回到了原來那個受人欺負,遭人淩辱的乞兒,等著撿到泥水間的食物,等著少有的好心人扔下的幾個銅板,等著路人不慎遺落可以換些吃食的物件。
還有,奢望著,離疏找我回去……
離疏給我的銀子,我一直沒有動,也許覺得那些銀子根本不屬於我,也許是覺得如若用了那些銀子,就意味著我是真的要離開離疏。
我寧願自欺欺人,覺得離疏其實是在告訴我,他對我的憐憫並不能成為我任性的資本,我不想離開離疏,就算他是因為憐憫而收留我。
我等了整整的一個月,都沒有等到想來的結果,於是生了一場大病。
躺在四處漏風的破廟的陰濕稻草上,整日昏昏沉沉不辨東西,偶爾的偶爾清醒過來,就看著其他的乞丐來來往往,少見會有好心的老乞丐用破碗給我乘一碗清水,讓我在醒來時,可以濕潤龜裂的嘴唇。
清醒的時候,我開始想念小遲,那個以前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乞兒,他是個強勢而霸道的人,從來不會憐憫別人,因此他可以絕情的從別的乞兒手中搶來吃的東西,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和同伴挨餓,若他現在在我的身邊,也許我會比現在好一些。
但是更多的時間,我還是在想著離疏,想著和離疏在一起的日子,我承認,是有很大的部分是因為那個小院中短暫的衣食無憂的日子,這對於往往一整天都餓著肚子的我,真的是很具有誘惑力。
突如其來的傷寒和長時間的高燒足以奪去人的生命,即使有大夫醫治尚且難說,況且是我們這些請不起大夫生死由天的乞兒,就像常常會有新的乞丐加入一樣,也常常會有乞丐因為各種各樣的疾病離世。
好似生於街頭一般,同樣也死於街頭,沒有憐憫,沒有送別,甚至沒有墳墓,隻要往郊外的亂葬崗一丟,任由老鴰叼肉,螞蟻噬骨,淒慘無比,我不願那樣卑微的死去,沒有等到我要的結果,心中總是不甘心的。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病死的時候,一個少年來到我身邊。
沒有看清楚他的眉眼,隻是感覺到他的身架是如一般少年那樣的纖細,他為昏昏沉沉的我灌下了一碗清粥,還有苦澀的湯藥。
還有,他清泠泠的聲音,低低的喚著,“哥哥,哥哥……”
夜夜如此的精心照料,我卻看不到他的臉。
然後我開始出人意料恢複,而那個少年也已不在身邊。
身體剛剛複原一點的我,可以走出破廟,到大街上去,像以前一樣的做一個乞兒,等著弄到一點東西,來填飽自己空了許久連一點油水都沒有的肚子。
我沒有想到會再次遇到離疏,而且是以這樣落魄的方式。
長安城最不乏的便是皇族貴胄,但在這個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的年代中,豪門深處,朱門裏麵,又有多少人家真正擁有財富和地位?
而陸家的財富和地位足以讓我在這個朦朦的雨天之中,縮在街角等著,無論多久……
已經忘記了等了多久,直到看著那車馬聲幾乎響徹了整條街,喧喧嚷嚷之聲漫延了整個長安,我才終於等到了那個我想要見到的人。
我在街角看著仍是一身白衣的他,從那黃金馬車之上輕盈的邁出落地,身姿還是原本那般的孤寂而出塵,與身邊的奢華氣派之景全然不合。
離疏,離疏,如其名一般,永遠疏離於世。
他的發絲被雨水打濕,折射著冷冷的光澤,蠱惑著我一步步從角落間走出,向那些繁華喧鬧走去。
陸府的家丁沒有料到會有一個乞兒會如此不知好歹的上前來驚擾,大多愣住了,竟然讓我走到了距離疏最近的那一道被家丁阻攔的地方。
但是下一刻,我就被那些家丁踢翻在地,絲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起來。
我相信離疏看到了我,他一定是看到了的,因為我和他的目光一直糾纏在一起,所以就算我被那些家丁打的頭破血流,渾身鈍鈍的疼痛,直到麻木的失去知覺,也依然固執的不用手臂護著頭,隻是睜著眼睛,透過圍攻我的家丁之間的縫隙,癡癡的看著離疏。
看著他漠然的看著我,眼眸間清冷澄然如水,不起漣漪。好像那個在小院之中,教我燒水劈柴,與我說笑玩鬧,和我同室而寢的人,並不是他,甚至與他無關。
我想,那時候,我眼睛裏一定是滿滿的憂傷和絕望。
直到我突然看到另一個女子的身影站到了離疏身邊,那個女子戴著金色的簪子釵笄,穿著豔麗雍容的大紅色衣裙,略施粉黛的麵容清麗如許,淺笑著看向臨風而立的離疏。
心口在那時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疼痛從左胸最深處翻騰而起,讓我全身麻木的傷處,在瞬間都劇烈的撕扯起來,疼出了一身的汗水。
我絕望的伸出手臂抱住了腦袋,勉強的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客人在此,不得無禮。”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在不遠處響起,至此,家丁們才終於放過了我。
我緩緩地鬆開抱著腦袋的手臂,睜開眼睛冷冷的看著她,看著她在離疏身邊唇角微莞的問家丁,“那是何人?”
“回夫人的話,是一個臭乞丐,不識好歹的衝撞車輦。”家丁恭恭敬敬的回話,語氣間皆是對於女子的諂媚還有對我的鄙夷,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放了他吧,一個乞兒而已。”離疏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依舊淡漠,但終是開口說了話,空徹的眼眸淡淡的與我對視一眼,再次移開。
就在離疏將要邁進陸家氣派的朱色大門時,女子攜著幾分嘲諷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剛好傳進離疏和我的耳中。“隻是一個乞兒?離公子不是收了他為徒麼?”
“夫人知道的倒是清楚。”離疏頓下腳步,不冷不淡的回答後,再次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陸家的大門。
“帶他進來吧。”女子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眼中是滿滿的不屑與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