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煉 第八章 歎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5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雲殤…”刑霽伸手想要觸碰眼前似幻影般若即若離的人,指尖隻輕輕擦過他的衣衫便又倏地縮了回來,仿佛害怕將那片潔白抹黑,
“霽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清雲殤依舊笑得雲淡風輕,語氣飄然卻堅決,
“你與我,從未有始,也斷然不會有終,”
“…那麼,十五年來,我於你,到底算什麼?”院中忽地刮起一陣強風,漫天飛花緩緩飄下,落於刑霽肩上,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寒冬霜露般,涼透骨髓,
“知己之子,再無其他,”
清雲殤收起笑意,耳鬢青絲亦隨微風輕輕飄起。望了刑霽良久,二人始終默默無語,終於決定轉身離去,卻聞背後響起悲涼的笑聲,
“雲殤,再等你五年,若到那時,你心依舊,我便離開這裏,”
沒有停下腳步,清雲殤悄然走出閑雅居。小慶子見他麵上無色,也不敢多問,低著頭追了出去。
走在相同的道上,卻不似來時那般輕鬆,該說的都已說了,隻願聽的人能明白。然而自己內心,到底執著於什麼,卻如何也理不清。
“公子你看,”小慶子忽地喚了一聲,手朝遠處密林指去,“那花真好看…”
清雲殤聞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滿目盛放的合歡,競相爭俏枝頭,於這灼熱的烈日下,越發開得豔麗。美景當前,眉心卻不由一緊,這熟悉的花朵,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那邊不是和鳴殿麼,許是義信侯命人種的罷…原先這裏隻有一個破敗的池子,那麼大片花樹也不知何時栽種的,”小慶子在一旁托腮道,
“可是瑤春池?”清雲殤側首問道,
“對對,”
清雲殤不再多言,默默看了幾眼便又邁開步子。幽深小徑此時更顯冗長,走了很久亦望不到盡頭,隻有那合歡花香彌漫空氣中撲麵而來,刺得人避之不及。
“公子…”小慶子忽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朝遠處張望,眼裏亦綻放幾分光彩,指著和鳴殿道,
“那顆可是傳說中的夜明珠?”
抬眼望去,隻見恢宏華麗的和鳴殿前,隱隱閃著五彩光芒,雖未入夜,那珠子的光彩早已顯露七八分,那亮彩劃破昏黃的天空,似一道人工彩虹般懸掛於半空。襯著背後龐大的和鳴殿,更顯華貴萬分。
清雲殤麵上不動聲色,隻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那是承煬為鳳虞造的,是他對他百般恩寵的憑證,此情此景,若放於世間任何一個人身上,都要感動萬分的罷…
“明珠配佳人,正合適,”清雲殤淡然道了一句,拂袖向前,將那刺眼椎心的光芒拋於身後。
和鳴殿前,鳳虞靜靜佇立於夜明珠旁,一身炫目紅衣的光彩絲毫不弱於眼前的珠子,挑眉望著清雲殤遠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又側首對身旁道,
“你看,東西就放在這裏,他連看一眼亦不願,何苦呢…”
晚風寂寂拂過,鳳虞身邊,空無一人。
半晌過後,待清雲殤與小慶子行至流雲殿前,卻見殿內已是燈火通明,眼裏驀然升起星星點點暖意,望著似曾相識的場景,縱始前塵有再多苦澀,隻這一刻,心下亦是暖的。
“皇上,”踏進殿內,果然一眼便望見他金黃熠熠的龍袍,
“雲殤…你回來了,”尉遲祁煉說著便起身朝殿門迎去,許潛與小慶子見此情景,忙欠了欠身,退出殿外,臨走時都相視一笑,二人對此早已耳熟於心。
“今日奏章可批閱完了?怎的有空來這裏,”清雲殤眼含笑意,印襯在一片紅光下,這一笑,任誰看見,都要為這傾城容貌感歎一番,
“雲殤心裏隻有那些閑事麼…”尉遲祁煉蹩了蹩嘴,眉間透出些許不滿,眼裏卻是盈滿了柔情,仿佛,得見眼前的人,便再無他願了,
“為尊者…”清雲殤話才開口,便被尉遲祁煉搶過話頭堵了回去,
“為尊者不可無威無德,雲殤教過我許多遍了,君當傾己勤勞,以行德義,寬大其誌,平正其心,這些,我都知道,”絳紅薄唇碎碎念著,眼波卻被這傾世容顏吸引過去,越陷越深,看似將要無法自拔時,又眉峰一轉,閃過一抹亮色,
“雲殤的話,我從未忘過,隻是,若在你麵前,亦要我戴上那張麵具,可知會有多痛苦…”
清雲殤不知該如何回答,胸前緩緩一起一伏,麵對此番深切的話語,竟無言以對。
“…雲殤,”尉遲祁煉走過去,一把抓起他的手,放於臉頰,
“在你麵前,隻讓我做尉遲祁煉可好?你一人的祁煉,”
禁錮已久的冰川瞬間融化半壁,清雲殤眼波微漾,指尖動了動,輕輕撫著這張熟悉的麵孔,久久不語。
我又何嚐不想讓你隻做我一個人的祁煉,前世今生,隻屬於我一人。
可是,一日登上高位,便隻能獨自品嚐那臨絕頂的寒氣。
君王,隻可心係整個天下。
“好,”清雲殤輕吐一個字,於尉遲祁煉來說,卻比千金還重。
窗外,一輪新月緩緩爬上樹梢,將層層薄紗灑於地上,覆滿了那張蒼白冷清的臉頰,在那厚重冰霜之下,卻蕩漾著澎湃的熱潮。
再信一次吧,隻一次…若結局依然是黯然神傷,那麼,我也甘願獨自背負。
“雲殤…我們前世可曾見過?”尉遲祁煉聲音幽揚,綰起清雲殤耳鬢青絲,在指尖輕輕一繞,又放開,
“為何我隻會為你一人心動,定是命中注定…”
心……
微紅的臉頰頓時浮起一層白霜,目光亦如被風撲滅的燭火,隻剩一片死寂。清雲殤握上尉遲祁煉的手,從耳畔移開,溫然道,
“若祁煉遇到比雲殤更好的人,便會知道,許多事情,並非注定,你的心,不可隻裝我一人,天下蒼生,亦需要你的恩惠,”
尉遲祁煉麵色微驚,轉而又浮起幾分悲憫之色,張開雙手,將清雲殤牢牢禁錮於懷中,使勁搖了搖頭,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如何才能讓你相信,我尉遲祁煉,隻願為你一人而負手天下。
流雲殿又歸於寧靜,紅燭熠熠,整夜不滅。薄紙紗窗上,印出一枚剪影,仔細望去,才知原是來自兩個人。
三日過去,南疆傳來書信,瀛泱所運賑災糧已平安送達,擇日便返還國都蒼焰。聞此信,皇城上下無不欣喜萬分,雖旱情還在持續,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送糧大軍還未歸,宮中便已開始籌備歡慶宴。
朝堂之上,尉遲祁煉亦喜露於表,手持捷報,不由大喝三聲“好!!!”
清雲殤微微吐了口氣,側首朝斜後方望去,卻見淩軒逸麵色靜默,不憂亦不喜,仿佛淡然於世外。
待早朝過後,眾臣紛紛退去,清雲殤行至紫宸殿前,隻見大紅蟠龍柱旁,一人著絳紅官服佇立於此,目光遠眺,對著那無邊無際的廣袤大地,似在盼望著什麼,許久,隻聞一聲如秋風落葉般的歎息。
“世間情愛,當真叫人無奈,”清雲殤立於原地,目光飄向遠方,這話雖是在對淩軒逸說,卻更似自言自語,
“不知淩都統大婚之期可已定下?在下也好早日備好薄禮,”
淩軒逸猛的一震,倏忽間握緊雙手,不過一瞬,又緩緩鬆開,回頭愴然道,
“國相既都已知曉,何必還拿在下取笑,”
“取笑不敢,羨慕到有幾分,”清雲殤淡淡一笑,遂又望上他的眼眸,似想猜透背後那一片深情是真是假,
“隻是,你二人既已明白對方心意,為何不可相守?若隻為了那世間俗套之事,這份情,豈不失了它的份量,”
“許多事,身不由己,”淩軒逸眼波回轉,又望向遠處,眉間愁雲又濃了幾分,
“不由己的,到底是事,還是人,在下常聞事在人為,若有心,又有何事不由己?”愈是情深意重,愈不想見分離,無論於自己,還是於別人,
“家母身染重疾,有生之年,不願讓她老含怨而終,”一句話,淩軒逸頓了三次,真真讓人體會到他的身不由己,
“瀛泱…雖是溫和,卻斷然不能容忍一人二心之事,與其讓他親眼看著在下成婚,不如早早將他推走,”眼角已微微泛著波光,強忍住胸前翻滾的波濤,淩軒逸回頭拱手一笑,
“三日後,在下大婚之日,望國相務必出席,”
餘下的話,生生哽在胸口,縱有再多“為何”,亦抵不過世間俗事。大殿上,清風徐徐,隻餘兩抹煢煢孑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