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煉 第一章 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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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錦,一恍十年。
流雲殿內青煙繚繞,宮牆上滿目琉璃金瓦在陽光照射下閃著煜煜光輝。遠遠望去,內殿紫檀茶木機前側身坐著一個人,縷縷青絲垂於雙肩,眉黛微挑,眼波緩緩掃過手中攤開的一冊鑲金滾邊文卷。口中不時念出幾個字,又滿意的點一點頭,神態甚是欣慰。
隻安靜了片刻,殿外忽地傳來一陣低語,透著幾分焦急,接著便是急匆匆的腳步聲,還未抬頭,那人已經行至跟前,行了個禮,低眉道,
“稟國相,皇上又不肯念書了,在宮裏吵著要見您,”
被稱作國相的男子微微抬眼,放下手中文卷,輕歎一聲,
“方才還在誇他有進步,怎的轉眼又鬧脾氣了,”
來人一臉窘迫,隻默默低著頭,不敢再言語。
“罷了,我隨你走一趟吧,”擺了擺手,說著便起身隨那位公公朝殿外走去,剛踏出沒幾步,迎麵便衝過來一個人,手中抱著兩隻酒壇,似是無頭蒼蠅一般,猛的撞上來。好在男子步伐矯健,身子一閃便躲開了,待站穩後才伸手一把揪住那人,嘴裏嗔道,
“怎麼還是如此莽撞,”
“啊…”著一身絳褐宮服的男子呆呆抬起頭,不禁長大了嘴巴,又忙閉上,臉上滿是歉疚,
“公子,小的急著給你送酒來,忘了看路…你這是要去哪?”
“毓慶宮,”男子輕吐三個字,沒有再看他,回首對身旁的公公道,“走吧,”
望著他離開,懷抱酒壇的男子撇了撇嘴,又忙轉身跑進殿內,將酒放於酒架上,數了數,共十壇。
一路朝毓慶宮行去,沿途侍衛見狀紛紛頷首行禮。沒有乘輦轎,因流雲殿距毓慶宮並不遠,且他不喜歡被人前擁後護,盡管此時的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炎炔國相。從前的習慣,亦不是輕易就能改的。給他這份榮耀的人不是不知道,卻偏偏要將世間除了一國之君外,最尊貴的頭銜套於他身上。
思緒又飄回到那個午夜,尉遲承煬駕崩,錦雲宮內的燭火也隨風熄滅,無盡的黑暗中,他默默守在他身旁,直到那具軀體漸漸冰冷,僵硬,才起身離開。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隻差來公公,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皇上駕崩,”
公公似是早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拂去臉上淚水,從袖中抽出一卷遺詔,望了他一眼,示意他跪下,隨後便悲涼的宣讀起來,
“清雲殤,為炎炔社稷傾盡畢生精力,朕深感寬慰,特封國相,兼任太子太傅,輔佐新皇,冠禮之前大小事務均由國相主持,不得違逆,欽此。”
油盡燈枯,卻仍舊不肯放過他。一身枷鎖剛剛褪去,便又被扣上另一頂華冠。
案上那隻盛過“情滅”的杯子翻倒在一旁,亦是在提醒他,清雲殤注定永生永世都離不開尉遲承煬了…
此後的一切,隨著皇上的入葬歸於平靜。沒有人知道清雲殤和尉遲承煬的過往,他為何而來,經曆過什麼,又有何糾葛,無人知曉。似乎他本就該在這裏,他的存在亦從未有人懷疑過。
那些如夢境般的過往,被時間封存起來,隻他一人能看到。
新皇誕生,他默默守著他,伴他成長,日日夜夜,寸步不離。直到那雙眉目越來越像夢中那個人,才開始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清雲殤明白,時機還未到。
毓慶宮是皇上平日念書受教的地方,既身為太子太傅,便要擔負起為皇上傳道授業的職責。好在新皇雖年幼,卻天資聰穎,甚愛讀書,教起來亦不會覺得困難。
然而,這小皇上卻讓清雲殤十分頭疼。
“老師!!!”還在宮門外便聽到裏麵傳來的叫聲,接著隻見一個身著明黃龍袍,麵容俊俏的孩童衝了出來,一頭撲進清雲殤懷裏,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衫,生怕一放手眼前的人便會消失,
“他們說你明日才來,又騙我!”說著,眼光朝左右狠狠一瞪,驚得尾隨而來的幾位公公臉色煞白。
清雲殤掰開小皇上的手,麵上浮起一層慍色,沉著聲音道,
“皇上,在他人麵前不可稱‘我’,又忘了?”
“朕…”小皇上低下頭,雙手背於身後,一臉不情願,眼看清雲殤慍氣稍退,又抬起笑意漣漣的眼眸望著他,
“老師,《帝範》朕已抄好三卷,許多句子不甚清楚,還要請教老師,”
“嗯,”清雲殤轉眉淺笑,輕輕應了一聲,隨後牽起他的手,師生二人便朝毓慶宮內殿走去,身後一幹隨從忙低頭跟上,不遠處杜鵑傳來聲聲啼叫,卻不覺有絲毫悲春之感,滿目盡是生機盎然。
毓慶宮內,紫杉木桌上擺放著厚厚一摞手稿文卷,小皇上剛進殿內便鬆開清雲殤的手,快步行至桌前,翻開其中一冊,又回頭看了看他,確定他在聽,才行氣端正的念道,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人主之體,如山嶽焉,高俊而不動,如日月焉,貞明而普照。”
“皇上可知此話謂何意?”清雲殤端坐在一旁,含笑望著他,
“百姓是一個國家建立的先決條件,而國家則是君王的根本,有民才有國,有國才有君,而為君者,當如山嶽那樣巍然挺立,樹威德以震天下,亦當如日月光芒般,將恩澤惠及天下黎民,”
“很好,”清雲殤微微頷首,滿意之色不露言表,
“可是,如何才能既樹威,又施恩?不是自相矛盾了嗎?”小皇上一臉疑惑,將文卷遞於清雲殤跟前,等著他解答,
“威德者,非窮兵黷武,殘酷之暴,乃應天順民,以征不義。故能令行禁止,天下畏服,無遠而不至也。而帝之恩澤,亦是穩固民心之根本,二者兼顧,方能天下歸一。”
“朕懂了…”小皇上鄭重的點一點頭,側首沉思良久,才又轉過腦袋,眼含笑意,“老師,再陪朕將餘下幾卷抄完吧,”
清雲殤淡淡一笑,算是默許,起身點燃一支紅燭,借著火光,小皇上又坐回椅上,氣定神閑的提起筆,洋洋灑灑寫下一行行隸書。
金花鏤空紙窗上投射出兩個人的身影,一人斜靠在赤藤蟠龍椅上,一人正襟危坐,低著頭奮筆疾書。
直到月影西沉,夜色漸濃,伏在案上的人打了個哈欠,雖是極困,卻還想繼續寫下去。清雲殤亦有些乏,看到小皇上滿臉疲憊,便起身行至他跟前,柔聲勸道,
“皇上,天色不早了,回宮就寢吧,”
“很快就完了,老師,再陪我一會兒…”小皇上頭也不抬,握筆的手不由加快了速度,
這次,清雲殤沒有糾正他,其實更喜歡他這樣稱呼自己,兩人的距離一下子便被拉近了。不再是君臣,而是你我。
當真是承煬的轉世,連脾氣秉性亦與他一模一樣,這份執著,這份憂國憂民之心,絲毫不曾變過。
將近子時,小皇上才放下手中的筆,伸了個懶腰,望了望身旁的清雲殤,臉上露出幾分愧疚之色,
“老師,讓你久等了,”
“回宮吧,”清雲殤搖了搖頭,將披風解下,又規規整整幫他係好。
二人穿過長長的懷巷,於錦雲宮前停下,小皇上脫下披風遞回給清雲殤,學著他的樣子,踮起腳尖,想要替他係上,努力幾次卻仍舊夠不到,稚氣的臉上頓時有些泄氣。清雲殤一笑,自己將長帶係好,轉身對一位公公道,
“殿裏暖爐可備好了?”
“回國相,都已備妥,”
“待皇上入睡別忘了加銀炭,”
“是,”
吩咐完畢,才又對還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的小皇上道,
“臣先行告退,”
沒等他開口,清雲殤便轉身朝夜色裏走去,借著身後大紅宮燈的光亮,亦還能分辨出方向。
“老師,”一聲稚嫩的叫聲劃破黑暗,“等我長大…”
後麵的話卡在喉嚨沒能說出口,清雲殤佯裝沒聽到一般,消失於懷巷深處,隻當那個句子已經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