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一提，滿含深意的望著我，幽幽問道，
    “為何如此看重炎炔，”
    我知道他在懷疑什麼，一介隱士，被困於宮中，本該消沉度日，我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榮華富貴，又助承煬開疆擴土，運籌天下，不得不讓人懷疑背後的野心。被他這樣一猜，我亦覺得腦中混沌，到底是為何，我要助承煬，原是以長生藥為條件，可是這麼多年，我卻很少問過他此事。就連他是否真的為我尋過，亦無從知曉。
    然而，我竟心甘情願留了下來。
    “若無炎炔，又有什麼能庇護我？雲殤乃凡夫俗子，所求之事不外平安二字，”隻恍了幾分神，我忙抬眼望他，眼神不再閃爍，
    “何況承煬待我，一如當初，他既給我三分好，我便還他十分真，”
    “真？這世上可還有真……”他不禁笑出聲，目光灼灼，“不過，尉遲承煬對你，到像是真的，”
    我笑而不答，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反而讓我感到窒息。
    “世嵐說笑了，對他來說，我亦不過是個‘有用’之人，脫去這層皮囊，你覺得他可還會看我一眼，”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我臉頰，最後沉沉道，
    “你不是欲求長生藥，我聽聞夜郎有此藥，”
    忽地眼前一亮，我緊盯他的眼眸，不肯移開，
    “世嵐為何知道我想要什麼？”
    “自然是尉遲承煬問我的，怎麼，雲殤公子不想嗎？”他淡然一笑，抬手撫住額頭，輕輕揉了揉，
    “一世不夠，還想長生？你不會倦麼……”
    “人各有誌，”我的思緒被他方才的話打亂，草草答道，轉而又問，“夜郎當真有？”
    “不信你去問尉遲承煬，雖是傳言，卻也是神乎其神，讓人不得不信，”他坦然的神色不似說謊，我卻隻注意到前一句話，
    “承煬也知道？一早便知？”
    他俯首笑了笑，不置可否，朝院外走去，忽又回頭對我道，
    “天色不早了，雲殤公子還是快回吧，他若見你不在，隻怕又要亂發一通火，”
    獨自踏出閑雅居，沿途盡是蕭索的景色，青石小徑上落滿了金黃梧桐樹葉。原本流雲殿外也是種了很多的，後來承煬覺得梧桐讓人看了徒增傷感，便命人換成了廣玉蘭。
    想來，我的一生，似乎都在被他左右。
    走出閑雅居很遠，才看到有侍衛十步一哨守在路的兩側。如此看來，承煬對閑雅居像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冷風襲來，吹得我睜不開眼睛，忙加快了速度，朝流雲殿走去。昏暗的路上，除了侍衛，幾乎不見什麼人。繞了幾個彎，終於看到遠處隱隱透出的紅光，臉上微微泛起笑容，急行著奔去。
    剛到門口卻看到小慶子跪於殿外，單薄的身體在夜色裏瑟瑟發抖。我一驚，忙上前扶他，指尖頓時傳來一股涼意，再看才發現他的衣衫已經沾上一層冰霜，不知在此跪了多久。
    “公子……”看到是我，小慶子動了動青紫的嘴唇，臉頰通紅，笑著抓住我，“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回事？”我伸出手，想要拉他，用力拽了幾下，才將他拉起來，“腿怎麼了？”
    “凍僵了…沒事的，”小慶子試著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普通一下跪到地上，俯首對我道，
    “皇上讓我在這跪一晚，現在還不能起來…”
    “起來，”我看著他，冷聲道，
    小慶子使勁搖了搖頭，不敢看我，
    “公子快進去吧，皇上等了很久，”
    我轉頭朝殿內望去，紅燭下，他的身影從窗上倒映出來，似低頭在案上看著什麼。我眼裏盈滿怒火，甩開衣襟，將小慶子一把拽起來，拖著他往殿內大步踏去。
    “你先去休息吧，”我似沒看到承煬一般，朝內閣望了望，示意小慶子進去，他隻站在我身邊，低低埋著頭，大氣不敢出。
    承煬聽到我的聲音，抬首看了一眼，許久才淡淡道，
    “退下吧，”這話是對小慶子說的，他得到恩準，終於舒了口氣，忙快步退進內閣，自始至終都沒敢看我和承煬一眼，想是嚇得不輕。
    “為何罰他？”我立於空曠的大殿內，語氣冰冷，
    承煬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哀傷，放下手中的冊子，起身朝我走來，隻一瞬，目光又變得咄咄逼人，
    “一個下人，不看好主子，你說該不該罰？”
    “此事本就與小慶子無關，何況，我去哪裏還需你的恩準嗎，”我亦抬起頭，輕笑一聲，
    他眼裏頓時翻滾起陣陣怒火，灼燒著我的皮膚，
    “我在你心裏，連個下人也比不上麼？”
    “是，”我幽幽道，目光怨恨的望著他，“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而我想要的，你可曾給過我？”
    他身子一顫，似是氣極，轉而又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許久才睜眼看我，
    “雲殤，不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雲殤已經陪了你十八年，”
    “我要生死相隨，”
    原來這便是承煬所求…一個幌子，騙了我十八年，原來，他本無心為我尋長生藥，我卻死心塌地在此苦苦等候…
    我慘淡的笑起來，眼眶發熱，似有什麼要溢出來，卻被堵住一般，痛得窒息，
    “這次又是為何…為你的江山，還是為你的野心，或是害怕雲殤被人搶去？在你眼裏，我不過是件武器，助你稱霸天下的武器…”
    “…你一直這樣認為的嗎？”他似輕輕哽咽，定定望著我，許久沒有再開口。
    我亦低著頭，眼裏的薄霧一圈圈散開，不知為何如此悲痛，亦不肯再看他。
    夜涼如水，流雲殿寂寂無聲。
    “明日我便要率大軍親征，”他忽地冒出一句，朝窗邊走去，
    我隻覺耳邊茫茫一片，什麼都聽不清了，他的聲音若有若無飄來，似夢囈般，
    “你要的，我定會為你找到，”
    我怔在原地，還未來得及開口，轉身便隻見他離去的背影，襯著殿外大片大片凋謝的廣玉蘭，蕭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