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鯰魚皺緊了眉頭。他又困惑了。但他看不出少年是撒謊。
    他直接問道：“那你為何要這樣盯著我？”
    無情道：“你想殺我的馬。”
    胖鯰魚道：“僅此而已？”
    無情道：“僅此而已。”
    胖鯰魚聽了這回答，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是個什麼感受。
    他的嘴角動了動，似笑而又笑不出來。
    他道：“我若殺了你的馬，你是不是要殺了我？”
    無情道：“是。”
    胖鯰魚道：“可馬是馬，人是人。”
    無情道：“馬是我的，人不是。”
    胖鯰魚追問：“誰殺你的馬，你就會殺誰？”
    無情道：“是。”
    這個“是”字出口之後，除了沈仙卿外，其他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他們是不是都對這匹馬動了心思呢？
    銀華婆婆嗤笑一聲，道：“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胖鯰魚的臉上這時顯出笑意了。他好像不再怕了。
    他攔下其他要湊幾句的人，笑道：“小兄弟，我勸你莫要意氣用事。你武功不錯，我看得出。但人外有人，口出狂言，驕傲自大不是好事。何況，殺馬是為了救大夥兒的命。”
    無情不為所動，問道：“你還想殺我的馬。”
    胖鯰魚又撚動長須，說道：“不止我一人想殺你的馬。”
    無情不說話了。
    他仍執劍，護在白月光身前。目光依舊寒冷、平靜。
    他的意思很清楚。
    人人都可看得出，他竟然是認真的，不是意氣用事。
    這少年是太倔強，還是太自私呢？
    他難道看不清眼下的形勢？
    他難道認為這匹馬的性命比其他人的性命重要？
    他難道瘋了嗎？
    到了現在，毒蟲已經將那風雷門下的屍體吃得差不多了。
    門口的火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因為缺少柴。
    沒人想出脫困的法子。
    血食不夠了，需要補充了。
    最好的血食當然是那匹白馬。
    但想要把那匹白馬舍了當血食就必須與無情動手。
    此時怎能內鬥呢？
    除了無情和沈仙卿的目光，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古長歌，讓古長歌拿主意。
    古長歌略為難。
    通過方才無情和胖鯰魚的對話，古長歌看出來了，無情不是驕傲自大，也不是口出狂言，更不是意氣用事。
    他隻在乎自己在乎的，對自己不在乎的完全不關心。
    馬是他的。所以，他在乎馬的命。
    至於與他無關的人的命，他根本不在乎。
    他好像也不在乎毒蟲圍困的危險。
    他到底在想什麼？
    古長歌看不透。
    他心道：“這性子真怪！”
    對無情的不顧大局的做法，他是不能認同的。因為在他的心中，馬的命絕對比不上人的命。
    但他不能搶馬。
    一來，馬的主人不是他；二來，他若硬搶，無情一定會跟他動手，不僅僅是動手而是拚命。
    他不懂為了一匹馬拚命有什麼價值。
    但這是他麵對的難題。
    他思索著怎麼開口將這件事商議成功。
    但有人等不住了。
    等不住的人是滿天星。
    從進到廟裏直到現在，滿天星沒怎麼出聲過。
    他竟是個急脾氣，不但是個急脾氣還是個爭強好勝、暴躁易怒的人。
    他看不慣無情的傲慢的樣子。
    無情將其他人不放在眼裏的姿態傷害了他的自尊。
    他怒道：“我就殺你的馬，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話出，拳頭已至無情的眼前。
    他的身法當真不慢。他是憑真本事混江湖的。
    因為毒蟲環繞，他們這些人是擠在一起的。
    活動空間不大。
    其他人沒料到滿天星會驟然出手，來不及阻止，隻能惱恨滿天星的莽撞和無情的固執，盡量躲避，給兩人讓出交手的空間。
    頭腦不清醒的人期盼著，這倆人最好一起死了。這樣一來，血食一下子就有兩份了。
    頭腦清醒的人擔憂，恐懼，伺機出手製止兩人。
    因為但凡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有了損傷，流了血，就會將毒蟲引到這裏來。
    到那時，他們這些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全都會喂了蟲子。
    拳頭是奪命拳，凶猛狠辣。
    但拳頭落空了。
    眾人看到，無情如被風吹動的輕紗一樣，飄飄晃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拳頭躲了過去。身法之奇妙令人驚歎。
    他飄到了滿天星的身後。
    滿天星因為抱著一拳奪命的心思，拳頭用老了。
    他收不回拳頭，來不及轉身。
    後背怎麼能露給對手呢！
    這是絕對不能做的事情。
    滿天星暗道：“糟”，但無能為力。
    古長歌見狀，大喝：“手下留情！”
    手下怎會留情？憑什麼留情？
    劍光一閃。
    鋒銳的劍光劃過滿天星的背。
    滿天星全身抖了一下，不自主地仰起了脖子。他感受到了血肉被割斷的劇痛。他的身體驟然沉重，不由自主地投向大地的懷抱。
    他終於相信，誰殺馬，誰就要死。
    他相信得未免晚了！
    無情輕喝：“蹲下！”
    火鳳鳴和水龍吟一怔，聽話下蹲。
    下一瞬，呼呼風聲從他們頭頂刮過。緊接著，“噗通”一聲，重物落地，伴隨著一聲痛呼。
    無情收回了腿，轉身，再次護在白月光身前。
    他的劍還了鞘。
    他不再瞧滿天星一眼。
    其他人不能不瞧滿天星。
    滿天星落入了毒蟲堆裏，無疑，是被無情一腳踢進去的。
    頭麵地，背朝天。
    他還沒徹底斷氣。
    毒蟲爬上他的身體。
    他驚駭、痛苦地掙紮，想要爬起，但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背崩裂了。
    那是一道從肩胛一直延伸到後腰的傷口。
    血湧如泉。
    血腥氣彌滿。
    毒蟲瘋狂。
    眾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幕，竟感同身受，好像毒蟲在吞噬的不是滿天星，而是他們。
    他們不忍再看，扭過了臉，看向那平靜的，好像根本沒動過手的，白衣如雪的少年。
    隻有劍足夠快，傷口才不會立時迸裂。
    那延遲迸裂的傷口，證明了他的劍很快、很快。
    他的劍術驚人！
    他一腳踹出滿天星，不讓滿天星的血迸流當地，不讓滿天星引來毒蟲，連累他人，讓滿天星成為血食，繼續拖延毒蟲進攻的時間。
    他的決斷驚人！
    他的心狠手辣驚人！
    他收劍還鞘，封閉了劍身沾染的血腥氣，防止毒蟲尋覓。
    他的細心驚人！
    更驚人的是，如果他沒撒謊，那麼滿天星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他第一次殺人後，怎麼能保持如此平靜？
    他是個武功高強的少年。
    他是個古怪的少年。
    他是個可怕的少年。
    眾人看著他，久久無語，心潮都在起伏著。
    毒蟲環伺。惡蟲啃屍。
    這場景真是恐怖，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尋常人終其一生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場景。看到的人將用餘生銘記，午夜夢回，駭出一身冷汗。
    麵對這些，很少人會不怕。很少人會不慌。慌就會導致亂。
    心誌軟弱的人會精神恍惚，魂不守舍。
    一點點外界的刺激都會讓這樣的人精神崩潰。
    毒蟲浸泡在血液裏啃咬屍體的刺激不是點點刺激。
    有人精神崩潰了。
    精神崩潰的人會做什麼？
    他衝入了毒蟲堆裏，抓起一把把毒蟲，流著淚，瘋狂地大口、大口吃著，嚼著。
    他很快死了。
    他死的時候，麵露微笑，麵容安詳。
    他是誰？
    他是紫麵神！
    誰能想到高大健碩的紫麵神的心誌竟然會這般脆弱？
    但偏偏，他的心誌就是脆弱的。他是精神崩潰的那一個。
    血食又多了一具。
    血食一共有五具了。
    嘔吐！
    又有人在嘔吐！
    流淚！
    好幾人在流淚！
    呆愣！
    好幾人在呆愣！
    這些人裏頭不包括無情。
    他在做什麼？
    他在觀察，從門口觀察到廟裏，從地麵觀察到屋頂。
    他在觀察什麼？
    他突然拉起沈仙卿的手。想來，他觀察到了想看到的東西。
    沈仙卿看向他。
    無情道：“可以出去了。”帶著沈仙卿飛出了門口，落到了門外。
    白月光見主人走了，趕緊跟上。
    無情的一舉一動已經變得不容忽視。
    其他人見狀，吃驚不已！
    古長歌著急，心說：“這倆孩子傻了嗎？”急得直跺腳，正要衝出去救人，揮袖驅蟲之際，卻發現，門口沒有毒蟲了。
    門口的火也熄滅了，隻剩下忽明忽暗的木炭。
    蟲呢？
    古長歌回首，望向那被密密麻麻的毒蟲覆蓋的屍體，靈光一閃，明白了什麼，搖頭苦笑，招呼道：“快走，蟲子沒了！”
    火鳳鳴、水龍吟、龍紹蘭、銀華婆婆、胖鯰魚、陰陽蟒女、金滿堂、梅情仙子和道士都愣了愣，隨後，或是明白，或是糊塗地跟在古長歌身後走出了破廟。
    廟外無蟲，一個蟲子都沒有。
    無情、沈仙卿和白馬站在廟前的空地上，沒有走遠。他們麵對著破廟。
    其他人也走了過去。同樣麵對破廟。
    胖鯰魚躲在後方，拉了拉金滿堂的金燦燦的衣袖，問道：“怎麼回事？蟲子呢？”
    金滿堂解釋道：“這些毒蟲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一定是為人飼養，被人驅使才過來的。既然是人養的蟲子，雖然多，但一定有數，不可能無窮無盡。”
    他指了指破廟裏，接著道：“血食豐盛，蟲子都去吃飯了。廟外自然無蟲了。蟲子畢竟是蟲子，跟人不一樣，不會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