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具屍體已被毒蟲覆蓋。
    齧噬血肉的聲音詭異、恐怖，不斷挑戰著聽者的心理防線。
    人心慌亂。
    白馬驚嘶。
    人心更慌，更亂。
    梅情仙子駭得臉色蒼白，嬌弱無力地依靠著和尚，顫聲道：“心肝兒，我不想死。我怕。我怕。”
    和尚摟著她，柔聲安慰：“別怕，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一定會保，呃。”
    和尚的話沒說完。
    下一刻，這藍袍白襪，容易羞紅臉的和尚斜飛了出去，“噗通”一聲，摔在牆壁上，從牆壁上滑落。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將他摔出的人，那美麗的女人，他心目中的仙子。
    他不能動，不是不想動，而是因為他被點了穴道。
    梅情仙子在眨眼間變了臉，麵無表情道：“你說要保護我的，為我而死，難道不應該嗎？”說著，甩出一把匕首。
    匕首紮入和尚的脖子。鮮血噴湧。
    毒蟲湧向和尚。
    梅情仙子道：“三個人，應該夠吃了，能再拖一陣子，快想辦法。”
    神情冷靜。
    金滿堂舉起大拇指，讚道：“仙子決斷好快，令人佩服！”他竟然還有心思調侃。
    其他人暗暗咋舌：這女人手刃情夫，毫不猶豫，當真心狠手辣！
    胖鯰魚撚動長須，說道：“仙子，何必心急，畜生在旁邊呢，何必用人啊，多可惜啊！”
    他所說的“畜生”指的是白月光。
    果然，有他提醒，其他人望向了白月光。
    方才，人人驚懼，他們竟然忘記了身旁有一匹馬。
    馬的血肉比一個人多太多了，能拖延的時間必然更長。
    他們的目光變成了餓狼的目光，殘酷、貪婪、急切，瘋狂，充滿了求生的欲望。
    劍出鞘。
    劍光一閃，擊碎了殘酷、貪婪、急切、瘋狂的目光。
    劍在無情的手中。
    無情護在白月光的身前。
    他的目光是那麼得寒冷，卻又是那麼得平靜。
    這寒冷、平靜的目光足以證明他的心誌在可怕毒蟲的包圍之下，仍然是堅韌的，不可動搖的。
    一個羽翼未豐的少年在如此險境中能擁有這樣的心誌是令人感到可怕的！
    但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的劍！
    他是如何拔劍出鞘的？
    無人看到。
    他為何能做到這麼快？
    無人知曉。
    但憑這一劍出鞘，在場人能判斷出，這麵無表情，冰冰冷冷，寡言少語，隻比啞巴好一些的少年在劍術上的造詣不淺，儼然有一流劍客的樣子。
    除了沈仙卿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因無情的這一劍而感到驚詫。
    古長歌是當世有名的劍術高手。
    他因無情的這一劍而眼前一亮，不但驚詫而且欣賞。
    作為同道中人，此道中的佼佼者，他當然最清楚如何判斷一個人的劍術高低。
    習劍之人必然要拔劍出鞘的。
    這是劍術的開始，劍道的開始。誰能說拔劍出鞘不是劍招呢？
    拔劍出鞘很簡單。
    但從這最簡單的一招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功底深淺，一個人的武學境界的高低。
    因為，化繁為簡，返璞歸真，是武學至理。
    不過，武林中人千千萬，其中能明白這道理的人寥寥無幾。
    很多人覺得，招式越多，越繁複，越華麗的武功才是上等武功，卻不知這樣的想法是大錯、特錯。
    古長歌可以肯定，隻論劍術，這白衣少年乃是絕對的高手。
    一直規規矩矩、不關心他人的龍紹蘭在見到無情的這一劍後，柔和的眼神有了變化，變得深邃了不少。
    他在想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
    火鳳鳴和水龍吟同樣沒有想到，偶遇的少年會有這樣精妙的武功傍身。他們驚詫之餘，為有幸能認識這樣的少年而感到一些歡喜。
    銀華婆婆、金滿堂、滿天星、胖鯰魚、陰陽蟒女、梅情仙子、道士和紫麵神為這一劍感到驚詫之後，感受到了濃重的威脅感。
    他們無一不是在江湖武林中的惡徒、凶徒。
    為了活命，他們不擇手段，不但防範已知的危險，而且防範未知的危險。
    為了活命，他們最常做的就是先下手為強，鏟除對自己不利的一切。
    這少年此時已經曆害得很。
    他長成之後又將是何等厲害的模樣！
    若在以後，他們與少年為敵，他們的勝算會有多少？
    他們不能做無把握之事。
    所以，他們不能讓這少年長成，必須將其提前扼殺，免得後患無窮。
    他們為何想不到，如果他們不與少年為敵，少年也不會與他們為敵呢？
    因為他們是惡徒，因為他們膽子小。
    在這八人中，胖鯰魚是臉色大變的一個。
    他是將矛頭指向白月光的人。
    他受到了來自無情的凝視。
    胖鯰魚不知怎的，被那寒冷的目光瞧著，竟然覺得自己身處凜冽的寒風之中。寒風將他包裹，帶走了他的體溫，帶走了他臉上的血色。
    他感到了冷。
    但他出了汗。
    他的臉色蒼白。
    他甚至忍不住發抖。
    曾經，他的一雙手掌不知擰斷了多少人的脖子，就如那窩藏在淤泥中，驟然捕食，張開血口的鯰魚似的，毫不留情地殺生奪命。
    此刻，這雙又白又嫩又胖的手互握著。掌心一片濕冷。
    他無法理解，自己明明是在這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鯰魚王，怎會被一個初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壓住了氣勢呢？
    論武功，他比少年高，且高很多。論對敵，他在江湖打滾多年，經驗比少年多，且多很多。
    他本應該將這少年完全不放在眼裏，不屑一顧的。
    但他為什麼感覺到了害怕？
    寒意從心底泛起。
    胖鯰魚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他有預感，少年有殺了他的能力，而自己沒有機會殺死這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荒謬的預感，但在那一動不動的目光凝視下，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越來越相信這個預感。
    冷汗從他額頭流下，流進了他的眼睛裏。
    眼睛刺痛。眼前變得朦朧。
    但他不敢閉上眼睛，也不敢抬手揉眼睛，努力地將小小的眼睛瞪大。他的樣子無疑是滑稽的。但他顧不得樣子了。
    他擔憂，在他眨眼的瞬間，他將丟掉性命。
    少年隻是看著他。
    但他在不斷氣餒。若在平時，如果有人這樣挑釁他，他一定要出手的，然而，此時此刻，他已沒有了出手的勇氣。
    他不禁自問：“不敢殺人的我還是我嗎？”
    他不知道答案。
    他深深懷疑著自己。
    他很困惑：這樣的眼神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少年的眼中呢？
    寒冷、平靜的眼神是無懼、無怒、無喜、無悲的。
    被這樣的一雙眼瞧著，他覺得自己變得無足輕重，既可以被隨手抹殺，也可以忽略不計；他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不再具有生靈的優越感。
    忽然，他對這種眼神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想起來了，他曾經也有過這種眼神。
    那時，他嚐到了殺人的甜頭，仗武行凶，嗜殺、濫殺。
    有一次，他攻下了一個山莊。
    山莊裏上百口人都成了他的階下囚。
    這些人的性命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要誰死，誰必須死。
    在殺了三十幾個人之後，他看著橫屍，看著因恐懼死亡而驚駭的人們，突然感受不到殺人的快感了。多殺一人或少殺一人對他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一條條生命在他眼中變得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頭頂上的天。天是不會在乎地上的人的死活的。
    天漠視一切生命。
    他漠視那些人的生命。
    在那天，他甚至想丟下那些人一走了之，任他們是死是活。
    但最後，他還是殺了所有人。因為他一時之間想不到要做什麼事情。他需要打發時間。
    在那之後，他徹底揚名。
    俠士揚名受追捧。惡徒揚名遭追殺。
    他不再能如以前那般混得如魚得水，作惡的同時，還要提防他人的追殺。
    江湖武林中，高手林立。
    他不再能永遠成為勝利者，在一次次拚殺中，有勝有敗，有耀武揚威，也有狼狽逃竄。
    他再也無法感受漠視生命的感覺了。
    因為他為了保命，必須拚命。他學會了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那一次會漠視生命，是因為掌握了生殺大權，淩駕在那一條條生命之上，也因為他殺的人數夠多，他殺人殺得麻木了。
    推己及人。
    他不禁猜想，難道這少年跟他有類似的經曆？
    在江湖中，年紀輕輕卻背負滿身命債的人不少。尤其在殺手組織裏，這種年輕人最常見。因為殺手是需要訓練的且高級殺手大多是從幼年就開始訓練的。殺手的訓練必然要通過宰殺一條條生命實現。
    殺手漠視生命太正常不過了！
    殺手都不是正常人。
    他自問，自己雖然作惡，但是正常人。
    正常人會怕不正常的人難道不是應該嗎？
    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氣餒和懼怕的理由！
    心弦微鬆。
    他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少年的情況。
    他問：“你殺過很多人？”
    無情道：“沒有。”
    他怔了。這答案跟他猜測的答案不一樣。
    他又問：“你殺過幾個人？”
    無情道：“我沒有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