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錄取通知書發下來，佟朝陽才知道唐青報了南方財經大學，他不顧高芸的阻攔，買了火車票，直奔寧海。
    唐青一早就到火車站接站口等待佟朝陽，在立秋晨曦的微風中，他心裏一遍一遍排練著早就編好的沒有申報北大的理由，他希望自己向佟朝陽解釋的時候別顯出心虛的樣子。
    沒有買到臥鋪，佟朝陽坐了一天兩夜的硬座，終於在立秋早晨7點，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一臉怒氣地出現在唐青麵前。
    唐青低頭要接過佟朝陽手裏的小行李箱，結果被佟朝陽狠狠地推開。
    火急火燎的佟朝陽開口就問：“為什麼不守信用，為什麼報南方財大？”
    唐青一直有點怵佟朝陽生起氣來的火爆性子，不由得後退兩步，編好的理由到了嘴邊變得語無倫次了：“想學財會專業，小叔公司需要，你學金融和管理，將來可以一直管著我，這些年都是你照顧我，我想以後能幫上你的忙。跟小叔沒關係，是我自己要求的，爺爺也同意的。這樣多好呀？嗯，嗯……”唐青自己都有點說不下去了，他眼巴巴地看著佟朝陽，不知所措地僵立在站台上。
    “你胡說！不上北大？上南方財經？你騙誰呢？姑爺爺會同意？我去問他！”佟朝陽根本不相信唐青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順手把行李箱扔給唐青，雙手插在褲兜裏，自顧自大步流星的朝街上走去。
    唐青接過行李箱，磕磕絆絆追了出來，“哥，汽車站在左邊，你去右邊幹什麼？”
    “找輛出租車，快點回家，見姑爺爺！”
    唐青聞言，趕緊追上去拽住佟朝陽，急得聲調都變了，“朝陽，別找爺爺，真的是我的主意，我願意的，求你別找爺爺……”
    佟朝陽站住，惡狠狠地盯著唐青，一字一句地說：“你耍我，你答應我報北大，你答應我上北京，你不讓我問姑爺爺，那你告訴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青一直忍著的眼淚潸然而下，在清白的臉頰上流出了兩道不斷流的水線，他抿抿嘴，有點哽咽著說：“哥，你先別急，我們，慢慢說。我能上大學已經很知足了，我就想學個本事，將來能報答家裏人和你。我沒和你商量，臨時改報南方財大，我知道不對了，哥，對不起。”唐青一邊說，一邊用胳膊抹掉臉上的淚水。
    路過的人看見兩個十分帥氣的年輕人站在車站廣場中間，其中一個怒氣衝衝不說話，另一個委屈得一邊哭一邊解釋，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佟朝陽沒想到唐青會哭成這樣，心早就軟下來了，怒氣也消了一半，人也冷靜了許多。他意識到兩人的尷尬局麵，就拉著唐青走進火車站邊的一家麵館。
    二人找座位坐下，佟朝陽朝走過來的服務員說：“來兩碗大排豬肝麵。”然後小聲對唐青叨咕：“一路上我都沒吃上頓正經飯，餓壞了。”唐青心疼地看了看佟朝陽。
    服務員收了錢下單去了，佟朝陽趕緊問唐青：“你到底怎麼回事？”
    唐青已經把眼淚忍回去了，但眼睛裏還是水汪汪的，“沒有怎麼回事，就是臨時想學財會專業了，哥，已經定了的事情，改不了了。”
    “你自己想學？那你哭什麼？”佟朝陽了解唐青，不是因為心裏積壓了特別大的委屈，他不會哭成這樣。
    唐青仿若含了丹朱的嘴唇翹了翹，勉強露出點笑模樣，他長出一口氣說：“你剛才，嚇著我了。本來挺高興的來接你，結果一見麵你就瞪我，還要去找爺爺問我的事情，我一著急，就，就那樣了……”
    “是小叔要求你報南方財大的？他來過？”佟朝陽太了解自己的家庭了。在這個家裏，看似大家都順從著他，但實際上他並沒有把控自己命運的權力。他的爺爺，他的父親，還有他，仿佛都在一個潛在的家族規則中前行，看似讓人羨慕的生活卻掩蓋著一個個令人歎息和背負重任的人生。爺爺和父親的性格都是倔強的，爺爺為了維護家族的體麵，現在眾叛親離，父親幹脆常年遠居異鄉，對家裏的事情幾乎不聞不問，就連佟朝陽的成長也漠不關心。還有爺爺唯一的弟弟，那個號稱京津第一才子的七爺爺，雖然長輩們一談起他就會緘口藏舌的，但這皮裏春秋佟朝陽猜也猜得出來，他一定是那個太爺爺口中顛覆佟家的逆子。現在輪到同樣倔強的佟朝陽了，固有的家庭氛圍讓他感到窒息，一切依舊都在被長輩們悄悄安排著，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和這種力量暗暗較勁，為了衝破這張束縛自己命運的網而抗爭。
    “小叔，來過，”唐青猶豫著，然後還是點點頭，他懇切地看著佟朝陽繼續說：“報南方財大的事情真的是我自己定的，你不要賴別人，不要再為我的事情為難長輩們，能上大學，我已經很知足了。”
    “那你的理想呢？你不是一直想成為律師，幫助那些不能被公正對待的人伸張正義？”佟朝陽不甘心地問。
    “做個好的財務人員，也可以幫助社會運轉得更清明。”
    “為了小叔的公司，你甘願放棄理想？”
    唐青意味深長的望著佟朝陽，聲音輕柔但很清晰地說：“哥，如果沒有你在大堤上找到我，把我從風雨中背回來，今天我就沒有機會在這裏說話了；如果沒有爺爺奶奶和你的照顧，我不會像你一樣健康而富有朝氣；如果沒有小叔的資助，我怎麼能脫離原來的環境上學至今；高考前夕，如果沒有北京和老宅兩邊家人的保護，我怎麼能順利高考。這些全在我心裏，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屆，咱倆同時考上大學，爺爺高興得很，再讓爺爺奶奶為我學校的事情煩心，我會於心不忍。對我來說，能上大學已經是幸運的了，我不想再挑剔學校。”
    “那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無論做什麼，都能留在哥的身邊，能幫你做些事情……”還有半句被唐青留在了心裏，那就是：看著你幸福生活，你快樂，我既快樂。
    聽著唐青的話，佟朝陽覺得眼眶裏熱乎乎的。大排豬肝麵端上來了，佟朝陽急匆匆拿起筷子，低頭使勁往嘴裏扒拉麵條，與其同時，幾滴熱淚滴到了麵碗裏。
    佟朝陽低頭“稀裏嘩啦”地吃了半碗麵，確定不會再有什麼從眼睛裏滴出來了，才有點泄氣的緩緩直起後背，看著唐青說：“現在木已成舟，你才告訴我學校的事情，就是為了幫長輩們瞞著我，對吧？”他對他，真的是生不起氣來。
    “哥，對不起……”唐青默默低下頭。
    “嗨！”佟朝陽無奈的長歎一口氣，聲音變得有些淒涼：“你本來就比同級的人年齡小，性格又溫和，我本來想咱倆大學在一個城市，能多照顧你點，但你卻報了個離北京那麼遠的學校，一隔四年，你要是臨時有點什麼事情，我都夠不著你。”
    “我能有什麼事？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就等著我學成以後，將來幫你建功立業吧。其實無論我學什麼，這個都是我最終的目的。哥，你是將來會有一番作為的人。”說到這裏，唐青眼裏閃過一絲調皮和堅定。
    佟朝陽自嘲地笑笑說：“別寒磣我了，我能有什麼作為？你的事情我都沒有辦法辦好，心裏有愧呀！”
    “哥，別這麼想，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唐青臉上都是真誠和感激神情。
    吃完了麵，唐青拿著行李箱準備陪佟朝陽回老宅，卻被佟朝陽攔住了。
    “陪我去長途車站吧，我要去上海，再坐飛機去海口，去找小叔。”
    “噢，不去見爺爺奶奶了？”
    “這次不見了。”
    “小叔知道你要去嗎？”
    “嗯，跟他說了，他也想讓我去看看海口的公司。”
    “你不要為我的事情和小叔爭執，真的跟他沒關係，是我自己決定的。”唐青不放心地囑咐道。
    “知道了，放心吧。都已經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可爭的？”佟朝陽看看因為他馬上要走而有些失望的唐青。
    “朝陽，求你別生我的氣。”唐青輕聲說道，他有點舍不得讓佟朝陽離開。
    佟朝陽大大咧咧地摟了摟唐青說：“我不會生你的氣，你以後也不要輕易求人，就這一會兒，你都求我兩次了。”
    唐青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解釋道：“除了你，你見我求過別人麼……”
    佟朝陽一路無話，他去見高德昌的真實目的是想弄明白到底為什麼家裏人不讓唐青到北大上學，為什麼還刻意對他一人隱瞞。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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